正文 第三十二章 琴毒

是日,太液池周圍被布置得煥然一新,柳葉青青,涼風習習。平日這裡寂靜得很,這天還是早晨,就已然熱鬧非凡——順著池邊的樹蔭下放著茵墊,其上是兩排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矮几,幾十位形態各異的少女端坐其中,有說有笑,衣著鮮艷。有的人十分緊張,有的卻故意做著輕鬆之態,眼神卻都落在了最前方的婁太后——孝昭帝陪在她的身邊,這番舉動背後的含義卻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場上熱鬧地表演著歌舞,但沒有幾個人的心思真正放在表演上。婁太后心情大好地指著兩個少女側頭對孝昭帝說:「這個是陳國公的孫女,那個是政議大夫的三妹……」

孝昭帝漫不經心地隨便掃了兩眼,唯唯諾諾著,也不回答婁太后的話。婁太后知道兒子的心思,微微一笑,這時歌舞剛好演到了尾聲,是該說正經話的時候了。她笑著站起身,看著一行少女說:「這舞跳得雖然不錯,可畢竟是宮裡的,哀家天天看,夜夜聽,早就煩了。聽說在座的姑娘們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能不能也讓我這個老婆子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正是這場宴會的重大戲開始。少女們立時安靜下來,只是人人互看了看,誰都不願做這第一人。便在此時,一個長相頗為大方的少女站了起來,「臣女是江尚書之女江采蘋,平時愛好丹青,願為太后獻上一畫。」

婁太后凝目看去,「哦,哀家記得你,你母親就是安陽郡主吧?」

江采蘋一臉的受寵若驚,「是。娘親經常對臣女提及往事,常說太后您當年善用雙筆同時潑墨揮毫,實是女中豪傑。」

這番話馬屁拍得極好,婁太后十分得意,揚聲說道:「哀家老了,比不上你們。來人啊,拿紙筆過來,我要看看這姑娘能畫什麼。」

旁邊的內監們豈不明白太后的用心,很快就將紙筆們一併送上,江采蘋面露得色,接過紙筆後一揮而就,顯是十分嫻熟,沒多久內監們就送上前去,江采蘋得意地說:「太后娘娘、皇上請看。」

太后身邊兩個宮女將畫漸漸展開,只見畫中畫著一位觀音,面容栩栩如生,赫然是婁太后的樣子,這江采蘋畫工不錯,為人也是極為用心,可惜這一番苦心卻拍在了馬蹄上,自己還渾然不覺,依然侃侃而談,「臣女入宮前曾得一夢,夢中太后化身觀音,普度世間,所以今日臣女將夢中所憶盡量繪出,請太后和皇上不吝點評。」

這話聽在婁太后耳里更加扎耳,她悶哼一聲,孝昭帝卻興緻勃勃地誇了一句,「江小姐真是一筆好丹青。」

婁尚侍卻看出婁太后十分不滿,悄悄對身邊的臘梅恥笑道:「唉,又來一個自作聰明的,這馬屁真是拍到馬腿上了。」果然她聽到婁太后強撐著說:「是不錯,收起來吧。」

婁尚侍連忙起身說道:「江小姐的畫技果然高超,不知這位小姐,又有什麼絕技?」她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一位少女,那少女乍然看婁尚侍提到了自己,羞得一張臉通紅,卻不知婁尚侍只是為了給婁太后解圍,也算是緩和了場面。

婁尚侍一說,所有人都向這少女看來,她扭捏地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說:「臣女……臣女是上柱國將軍吳長風之女吳綉,平時只會彈兩曲古琴,只是今日來得匆忙,沒有把琴帶在身邊。」

婁尚侍卻不以為意,說道:「不怕,我這裡有琴,還請吳小姐為太后獻曲迎春。」她一揮手,身後的臘梅就將她準備好的琴送上前來,一徑放到了吳繡的身邊。

這吳綉雖然為人羞澀,眼光卻是很好,看到婁尚侍的琴,不禁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這難道是師曠大師手制的鳳尾琴?」

婁尚侍點頭對她表示認可,目光裡帶著欣意。孝昭帝聽了進去,笑著說:「吳小姐好眼光,此琴正是母后賜給婁尚侍的。」

吳繡的臉更加紅了,低頭小聲說:「那臣女就獻醜為皇上和太后彈一曲《飛雪迎春》。」她也不多話,拿過琴就彈奏起來,聲音清脆悅耳,連孝昭帝都聽入迷了。

婁太后看兒子專心致志地聽著,出言旁敲側擊,「演兒,吳小姐的琴藝,還真是不錯啊。」

孝昭帝點了點頭,說道:「反撥的部分,有時甚至比觀音都強……」婁太后本來還正在高興著,聽到孝昭帝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候還想著蕭觀音那個賤人,不禁面色一沉,不再說話。孝昭帝也沒感覺到,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幸好吳綉琴聲動人,也沒人看出來母子之間剛剛有了不快。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吳綉又出來給婁太后和孝昭帝行禮,婁太后十分滿意,笑著說:「快上來,讓哀家好好瞧瞧你這雙妙手。」

吳綉剛剛邁開步,就覺得眼前發黑,好不容易走到婁太后前面,婁太后剛一碰到她的手面,忍不住驚呼道:「呀,怎麼這麼涼?」

吳綉強撐笑顏,「臣女也不知道,臣女就是有些發暈……」說到這裡,兩眼一黑,暈倒在地。這變故讓周圍的幾個人都愣住了,臘梅最為機靈,連忙上前查看,只見吳小姐臉色發青,嘴唇發紫,一抹黑血從她嘴角漸漸流了出來,大驚失色,急得大聲說道:「有毒,有毒!吳小姐她中毒啦!」這一下人人自危,所有的人都亂成了一團。

侍衛們先護送著太后皇上回了仁壽殿,宴席就這麼草草結束,待到人都下去了,婁太后才看著孝昭帝勃然大怒,「荒唐,荒唐!她害死了趙貴嬪還不夠,現在連上柱國將軍家的獨女也敢下手,如此奸妃,豈不是要毀掉我們北齊!」事情一發生,她就懷疑與蕭觀音脫不了關係,反正她心狠手辣,做出這樣的事誰都不會意外。

孝昭帝看著她的臉色,辯解道:「母后,你冷靜一些,吳小姐雖然險遭不測,但無憑無據,您怎麼能一口斷定觀音就是兇手?」

婁太后冷冷地說:「除了她還能有誰?」

孝昭帝又說:「母后,這迎春宴上的飲食全是您仁壽殿的小廚房做的,吳小姐彈的古琴也是婁尚侍的。觀音她好好地待在含光殿里,又怎麼能隔著那麼遠對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吳小姐下手?」

這下婁太后也語塞了,只是不服氣地說:「那好好的,吳家小姐怎麼會出事?」

孝昭帝看她語氣里有了鬆動,連忙說:「朕也不知,不過上柱國將軍是國之重臣,吳小姐也是太后娘娘請來的貴客,婁尚侍,這件事你一定要讓司正司好好查清,否則,朕饒不了你!」他頗為嚴厲地看了婁尚侍一眼,畢竟琴是她的,真的追究起來,她也難逃干係。

婁尚侍頓覺壓力,出了仁壽殿就趕緊去了司正司,吩咐著女官,「這件事,本座只給你三天,你要查不出來,自己就把假髻給摘了吧。」

女官連忙說道:「大人請放心,屬下一定儘力!」

婁尚侍哼了一聲,「儘力管什麼用?那可是上柱國將軍的獨女,到現在還昏著呢。要是你查不出來,只怕那位上國柱將軍會……」她眼神凌厲,女官只覺背上一陣寒意。

就在這時,太醫已經趕去檢查吳繡的情況,看到她十指發黑,已經嚇了一跳,再認真檢查了一遍琴弦,只見抹了水銀的布上全是黑色,這下太醫不敢怠慢,趕緊趕去了司正司,看到婁尚侍正在這裡,連忙就做了彙報。

婁尚侍越聽臉色越難看,帶著一行人匆匆回了仁壽殿,就和婁太后哭訴,「那琴弦上抹了劇毒!太后娘娘,這分明是沖著我來的啊!要是那天我沒把琴讓給吳小姐,現在躺在那兒不省人事的就是我了。」

婁太后不聽則已,一聽更是大怒,「竟敢把手伸到哀家這來了!齊司正,你快給哀家好好地查!把那個狼心狗肺的黑手找出來,哀家要剝她的皮,抽她的筋!」

司正女官一張身子嚇得都快貼到了地面上,連連說道:「下官已經查明,這張古琴之前一直放在尚侍大人的箱子里,除了尚侍大人和臘梅之外,沒有別人碰過。不過……就在前幾天,這張琴曾經被送到司寶司去修過。」

聞得此言,婁太后渾身一顫,恨聲道:「又是司寶司,她們到底要把宮裡禍害成什麼樣?」

她指著婁尚侍對女官說:「你,去把青薔那兒和司寶司徹底查查,再審一審陪吳綉進宮的侍女。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敢跟哀家叫板!」

早上這一系列變故,陸貞一無所知,她本和司寶司的宮女們正在忙碌著,司正女官帶著人衝進司寶司後就開始四處翻動起箱櫃,女官站在正殿中央高聲道:「奉太后旨意,徹查司寶司!」一行內監宮女如狼似虎地亂翻亂走,司寶司的人都愣住了,半天陸貞才回過神,戰戰兢兢地上前問女官道:「司正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人在尚侍大人的鳳尾琴上下了毒!現在出了人命案子,太后她大發雷霆,要本座徹查此事。」

這話說得極重,陸貞立時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小心翼翼問道:「尚侍大人現在怎麼樣?」

司正女官說道:「她沒事,不過上柱國將軍家的小姐陰差陽錯彈了她的琴,到現在還沒醒呢。」

陸貞一愣,後院里一個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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