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繁星猶如一雙雙沒有光澤的眼睛。
蒲公英飛舞在墨黑的天空下,風有些誘人的涼,一切荒蕪的空白,彷彿夜的樂章被一個蒼老的智者彈奏,有深深的哀傷撩人心亂。
「喝杯牛奶,胃就會好很多了。」
於瑾將溫熱的牛奶放在床頭,用手背試了試溫,她坐在床邊,垂著頭,長長睫毛遮住了她眼眸。
「今天好好睡一覺吧,明天太陽升起來時,一切都會過去的。」他揉了揉她的頭髮,細心地替她關上窗戶。
當他走到門口,啞啞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為什麼……」
他回過頭去:「什麼?」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總在我最狼狽無助的時候出現,為什麼啊……我傷害你,難道你都不會痛不會難過嗎……?」她的聲音激動得輕顫,淚水模糊了雙眼。
「值得嗎?」
月色朦朧,泛著銀色的光。
他的雙眸彷彿迷離著一層薄霧,幻化出水波粼粼般的溫柔:「值得。」
他走到她面前,凝視她。
「只要能讓你幸福,就算負盡天下所有人,包括背棄我自己,我都願意。」
「為什麼……」淚靜靜淌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傻啊,明明已經傷痕纍纍了,為何還要飛蛾撲火般一次次來到她的身邊。
他握住她的手,然後按住自己的心臟:「因為你在這裡,而它是我生存的條件。」
溫柔如水的話語,讓她的心仿若有千萬隻螞蟻在啃著,那寸寸深入骨髓的痛,連呼吸的勇氣都沒有了。
「對不起……」她的身體顫了顫,握緊於瑾的手,一遍一遍地說著這三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
原諒她的自私和無情,一次次地撕心裂肺對他的傷害,真得夠了,無論前世是她欠楚俊昊,還是於瑾欠她,上帝,求你停止吧。
「不要哭了,否則明天起來,就要變成小兔子了。」他聲音哽咽,卻故做輕快地笑。
「對不起,瑾,對不起……」
「好了,不再說了。」他用手遮住她的嘴,「今天乖乖地睡一覺,什麼都會過去的。」
他微笑地幫她鋪好被子,卻在不經意間,視線落在她的腿上!
白皙的皮膚上印滿了好幾個青色瘀紫的烏青,大大小小,泛著蛛網狀的血絲,好像還有向外擴散的跡象,紅紫得著了他的眼。
呼吸驟然停頓,他驚怔地跳起來:「這些傷口……難道楚俊昊他打你!!」
順著他的視線,她也望見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烏青,不由倒抽一口氣:「不是的,他沒有打過我,這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應該是自己不小碰傷的,不礙事的……」說著,她用床單遮住,沒事地沖他笑。
「你幹什麼呀。」她突然驚叫出聲。
「我們去醫院。」他將她打橫抱起往門外走,一種深深的恐懼捏住他的心臟,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傷口絕對不是碰傷的!
「瑾,我沒事的,不用去醫院,這些小傷口過兩天就會好了,真的不用。」她慌張地說,但是無論怎麼勸說和拒絕,他們還是到了醫院。
夜色茫茫,星辰偷偷地隱沒在烏雲後面,天暮氣沉沉,連秋蟬的鳴叫都沒了,彷彿有一場雨馬上就要降臨。
經過醫生將近3個小時的檢查,於瑾被叫到了辦公室。
「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我是他朋友。」
醫生翻閱著他手上的檢查報告:「那你去通知她的親人,讓他們快點來醫院。」
「她媽媽剛剛動好手術,父親很早就去世了,醫生你和我說吧,佳怡……她到底怎麼了?」他屏住呼吸,焦慮地盯著他。
醫生放下手裡的報告:「她患有血友病,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難道你們之前都不知道嗎?」
「血友病……!」於瑾驚怔地站起來,臉一下子慘白。
「你先坐下,不要激動。」醫生安撫他的情緒,「她能夠存活到這個年齡已經是個奇蹟了,之前的病情應該控制得很好,但最近病情卻開始惡化了。」
「之前……你的意思是佳怡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應該是的。我們希望她能馬上住院,否則一般的小磕小撞都有可能要她的命,儘快辦入院手續吧。」
天神普羅米修斯從天上盜火種送給人類,憤怒的宙斯將潘多拉魔盒送往人間。
當美麗的潘多拉打開盒子的瞬間……
從此人類有了疾病、災難、罪惡、和貪婪……然而這些可怕的災難,卻沒有被賦予聲音,所以他們總是不分晝夜地在大地上徘徊,無聲無息……
悄然而至……
窗外下著細細密密的小雨,雨滴像被海風吹過的貝殼風鈴,分外的細碎清脆。
於瑾見到安佳怡時,她已靠在醫院的長椅上,睡著了。
他遠遠地望著她,僵立在那兒,所有的思緒都已經飛走了,只剩下醫生冰冷的話語在耳畔不停地迴響迴響。
原來,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病了。
原來,很久以前,她就在一個人獨自承受痛苦。
他嘴唇翕動,想要喚醒她,但一張口,眼淚就伴著撕心裂肺地痛滑落了下來。
有誰能夠告訴他,到底是什麼力量才能讓她苦苦支撐著那個幾乎瀕臨破碎的家,到底是什麼力量,她一個人在病痛中煎熬了這麼多年,卻無人知曉無人分擔!
他的手指顫抖地,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觸到了她的臉龐。
那細微的動作,讓她緩緩睜開了眼。
她直起身子,臉上充滿疑惑,隨即她的身體顫了顫,雙眸瞬間迷上一層水霧,心酸,苦澀,無奈地望著他。
「你……都知道了?」她悲涼地笑著說。
「如果我不堅持送你來醫院,你準備隱瞞到我什麼時候?」
她顫抖地拭去他眼角的淚:「你不要哭……瑾……」
心宛如被人狠狠揪在手裡,她想擦去他的淚,但是那滾燙的心酸的淚水,像永遠也擦不完似的,一直不停地流淌下來,流淌下來……
「你真得很殘忍,你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啊……」
雨綿綿不停地下。
落葉從枝頭凋零,盪著凄冷憂傷的弧線,最後靜靜落在古銅色的泥土上。
「我……沒事的,只要按時治療,不會有太大危險,真的……你不要擔心我。」
他抬起頭望著她,沙啞地說:「你還要騙我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咬住了唇。
「佳怡,我求你不要再瞞著我了……醫生說,你現在必須住院治療,否則會很……」
「我不要!」她突然打斷他,她不要住在冷冰冰的醫院裡,不要每天面對複雜的醫療機器,她不要。
「聽醫生的話,你一定要住院。」
「不……」她攔住他,臉色驚慌,眼淚落下來:「不要住院,我拜託你……我身體現在很好……」
「佳怡!」
靜靜的醫院,遠處傳來淅瀝瀝的雨聲。
她將目光投向遠處,臉色蒼白,凄涼悲傷地說:
「我怕我住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紅彤彤的晚霞映紅大地,零碎的楓葉從猶如一隻只斷了翅膀的蝶,顫抖搖晃地飛散在碧空。
安佳怡將火關掉,把燉了一個上午的雞湯取出來。
自從於瑾得知她的病情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於瑾替她「已照顧生病母親為理由」回學校辦了休學手續,並把她接到自己家裡讓她靜養。
起初幾天,他什麼也不讓她做,無論走到哪裡,總是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生怕她跌倒或是撞傷。後來在她不斷地解釋和保證下,他總算不逼著她整天躺在床上了。
但是每天的提心弔膽和操勞讓於瑾的身體日漸消瘦,短短几天已經瘦了一大圈,她不忍看他如此辛苦,所以特地去菜場買了個雞,想讓他好好補一補。
「叮咚」門鈴響了。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於是急忙脫下圍兜,開了門。
打開門的剎那,室內的一米光線斜斜地照射在地上,一雙黑眸映入她的眼帘,那如同深海般,帶著沉痛黯然的眸子,讓她的胸口一滯!
昏暗的走廊。
楚俊昊站在門外,他的臉頰清瘦憔悴,黑髮散落在前額,繃緊的下顎泛著青色的鬍渣,彷彿好多天都沒有睡覺了。
她愣住,半晌,腦海「轟」然炸開!
「對不起……」
他的背脊僵硬如鐵,聲音沙啞到幾乎乾裂。
時間彷彿停止。
沉重的呼吸聲在耳畔纏繞。
她愣住,半晌,雙眸又暗了下來:「你走吧。」
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他垂著頭,無力地,沉痛地,懊悔地再次重複這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