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聚集 第二章 魔盜之手

從有限的視野望出去,他們似乎在一片密林里,遠方可以看見連綿的高山,光線有些陰沉,天空略微陰暗,地面凹凸不平。

「看來山上天氣不好。」黑衣司機喃喃道。

廂型車拐了幾次彎,坑洞的土地讓車身劇烈搖晃,車上的一群人像煎盤上的麵餅被拋上拋下,只差沒360度翻面。最後車子總算出了森林,來到一片平地,左右兩邊都是高聳的山壁,前方則橫陳著一波丘陵,在丘陵之後不遠處隱約可以看見兩道山壁夾著一棟水藍色建築。

建築似乎是嵌在山壁中呢,若平暗忖。那就是冰鏡庄嗎?

前方丘陵的中央開了一個小口,看起來像是隧道,寬度與廂型車差不多。

車子很快駛入隧道中,隧道長度並不長,不遠處的光亮說明了出口就在前方,黑衣司機連車燈都沒有開就駛出這條短短的黑暗通道了。車子往前滑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透過擋風玻璃可以看到前方有數座似乎是石雕的物體。

「請下車吧。」司機說道。

若平第一個跳下車,因為他就坐在車門邊,不先下來的話,其他人無法出來。下車之後他立刻感到一股涼意,這的確是高山的氣息。依照他的登山經驗來判斷,這裡的海拔少說有2000米。他的眼睛很快地掃過周遭環境。

他們正身處一個梯形的開放廣場上,而下底中央便是隧道出入口。沿著梯形兩邊各排列著長度比邊長略短一些的一層樓冰灰色建築,隔著廣場相對望。兩排長形平房建築中段各有一個開口,開口兩邊壁面上裝飾著火把形的夜燈。

載送若平他們來的廂型車此刻停在位於廣場中心的五座灰色石雕前。其中四座散佈於四個方位,可以連成一個十字形,第五座則位於十字中心,站立於高聳的基座上,基座高度約等於其它四座石雕的高度。站在基座上面的是一尊女性石雕,她穿著一襲長袍,頭戴半月冠,右手拿著火把,面容平和安詳。女石像面對著隧道口,從太陽的位置來判斷,隧道口是南面。位於女神像左右兩側的是古代士兵石雕,看起來像希臘士兵,真人大小,東側的拿著長劍,西側的則維持立正的姿勢;兩座石像皆被雕刻成頭戴鋼盔、身著鎧甲的模樣,背對著女神石雕的基座,面目嚴肅地望著前方。

站在女神像面前的是一隻女性的半人馬獸,上半身是留著長發的裸體女子,下半身則是馬的身形,兩隻前腳與兩隻後腳底部分別雕塑成兩個圓盤,看起來像兩隻小圓柱。至於女神像背後的石雕,從這個方向看不太清楚,不過似乎是躺卧在大石塊上的裸女石像。人馬獸與裸女石雕比士兵雕像大了1.5倍。

「花崗岩石雕。」李勞瑞喃喃道,眼神在雕像上梭巡。

「你有研究?」若平問。

對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只是湊巧知道罷了。」

司機幫所有人把行李拖到房門口。客房是廣場左手邊——也就是西面——那一排建築,站在車邊可以望見黑衣司機把一箱箱的行李拖入左翼房的大門,動作相當迅速。

也就是在這個空檔,若平注意到了廣場兩側高聳的岩壁,上面覆滿了綠色植物。梯形廣場的兩邊是兩道約三層樓高度、近乎90度的岩壁,南北向延展開來,於上底處與一棟水藍色三層樓建築的左右兩端接壤,靠下底的一端終止於東西向的丘陵(圖一)。近前觀看,水藍色建築的確是嵌合在山壁中。

這座建築位於梯形上底的中央,除了一樓部分隱約可見一道門的縫隙外,上頭沒有看見任何窗戶或者裝飾,就像是不透明的結晶體一般矗立在那裡。這棟三層樓的建築是以嵌入山壁中的方式建造的,也就是說,往岩壁的內側挖了一個空間,再把樓房填塞進去,它本身也成了山的一部分。

這梯形廣場多半是個小型的谷地,被丘陵及山所圍繞,而紀思哲在這邊打造了一個與世無爭的聖地。

這個聖地,就是冰鏡庄。

「這地方看起來好像還不錯,」徐於姍環視著周遭,打了個噴嚏,「只除了有點冷。」

「行李都放好了,」黑衣司機走出左翼門廊,「現在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見紀先生。」

在對方的領路下,他們一行人走進右翼平房建築的大門,裡面是一條封閉的走廊,房間沿著走廊排列(圖二)。他們朝南側最底邊的房間走去。

黑衣男子將房間的門往左右兩邊拉開,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寬敞的長方形空間。這是一間看起來相當雅緻愜意的客廳,正對房門的牆上開著兩扇窗,窗外是綠色岩壁的片斷形影;左手邊盡頭擺著一架鋼琴,牆上弔掛著許多畫作,若平認出其中包括有拉斐爾的「雅典學院」、林布蘭的「沉思的哲學家」等名畫。房間正中央橫放一方長桌,四側環繞著沙發,一名頭髮花白的男子從長桌左端的沙發上轉過身來。

有一瞬間若平以為自己看錯了,那座沙發竟然跟著轉動,但事實證明他的眼睛沒出錯。

直到看到男子的下半身之後,他才明白,男子其實是坐在一張輪椅之上,只不過那是一張像董事長坐椅般豪華的輪椅,完全不同於擺在長桌三側的沙發。那張帝王之椅不但椅背高聳,往後斜傾,並包覆著厚重的黑色皮革,從側面看倒是類似「ㄣ」形的延伸形狀,只不過開豎與末豎的傾斜角度正好相反,整個椅墊的填充看似柔軟實則硬實;椅背還高出紀思哲的頭部一個頭的高度,頂端平貼著一片長方形的銀色金屬片。輪椅的兩側大型的銀色扶手上撐著男子瘦小的手臂,右扶手盡頭裝設著一個方形裝置,上頭排列著一些紅白色按鈕,似乎是控制機器輪椅停動的機制。扶手邊還弔掛著一個白色布袋。與上半部椅子的厚實不同,下半部接合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鋼架與輪軸,黑色的大輪子此刻前後輕晃,靠立在桌邊。這是一張將摩天大樓中豪華董事椅下盤加以改造而成的高級輪椅,整體來看甚至比一般的董事椅大了1.5倍,象徵著坐椅主人的身價不凡,而這位主人正用深邃的黑眼睛打量著來客。

紀思哲應該已經超過60歲了,不過看起來精神仍十分抖擻;白色的髮絲十分茂密,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稀疏;一撮山羊鬍子從下巴垂瀉,像個用腳練習單杠的三角形。他的體格瘦小,眼神慧黠,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深沉。當你以為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點光亮時,下一秒才發現那不過是上一刻的殘像;他眼中的許多暗沉,似乎也只是為了機巧的靈光所鋪設的煙幕。快速轉動的眼珠子不像劉益民予人狡詐的印象,相反地,他象徵著一種更高格調的思考藝術。

紀思哲包裹在一件灰色毛衣之下,短小的身子在大座椅中顯得單薄。這或許是因為,他的上半身之下所銜接的,只有下半身的一半。

這麼描述十分拗口,事實上,紀思哲只有一半的下半身,他膝蓋以下的部分是一片空無。

這件事若平早就聽說了,這名企業家將近20年前發生過一場悲慘的車禍,在某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突然發狂似地駕車狂駛——沒有人知道這瘋狂舉動背後的原因,也許大家都認為這只是古怪老頭的古怪脾氣——最後車子撞毀在路旁的電線杆上。由於救護時間的延遲以及傷勢本身的嚴重,他被迫截肢,從此在輪椅上開展他的餘生。此刻他的兩條大腿像火腿般地擱在黑色皮面上,黑色褲子的開口紮起,沉默而無聲。

「這位想必就是這個墮落社會中難得的愛智象徵了,」老人直盯著若平,嘴角有著一抹微笑,「敬柏拉圖偉大的洞穴神話。」他從桌上拿起一個玻璃杯,高舉著,杯中有著褐色液體。若平一開始有點不知所措,這才注意到桌上已經擺好了七個半滿的杯子。

「坐吧,你們這些洞穴中的可悲囚犯,」老人用一種帶著笑意的咆哮聲說道,「我猜你們之中除了這位偉大的哲學家之外,沒有人聽過柏拉圖傑出的洞穴理論……請自己找位置坐。」

顧震川等四人佔據了長桌的其中一邊,若平已經不自覺地在另一邊的左側落坐,手上多了一個玻璃杯,啜飲著,並發現裡頭裝的是他最不喜歡的酒。李勞瑞、莉迪亞依序在他的右側坐下。黑衣司機則站在一旁,用墨鏡打量著牆邊的鋼琴。

「噢,你可以下山了,」紀思哲不耐煩地揮揮手,「你那身黑衣像鬼影一樣擾人,下次穿亮一點的衣服。」

黑衣人那對墨鏡背後的眼神似乎動搖了一下,他想說些什麼,但吞了下去;短短的一瞬間若平捕捉到黑衣人投向紀思哲的奇怪眼神,似乎帶著惡意,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司機不聲不響地出了房間,背影予人一種不安感。不久後外面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接著聲音遠去。

「現在來個自我介紹吧,」紀思哲飲了一口酒,「或者是你們都相當熟悉彼此了?」

一開始沒有任何人答話,若平握著玻璃杯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思索自己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不過在那之前,顧震川先開口了。

「紀兄,不需要介紹了吧?我們都已經——」

「是你們互相介紹,不是介紹給我認識,」紀思哲的山羊鬍子抖動著,「倒不如就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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