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聚集 第一章 命運的交錯

莉迪亞坐在第6號車廂中段的靠窗座位,但她的眼神不在窗外,而是鎖在手上所拿的報紙。

從台北開往花蓮的自強號列車快速移動著,午後時分,許多乘客睡起午覺,但她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報紙上介紹著華建集團的創立人紀思哲的生平,並說明最近紀思哲將董事位置交棒給次子紀維揚,打算隱居到從前他在山中蓋的山莊,專心研究自己感興趣的事。

她將報導掃了一遍,便把報紙摺好,塞到前方座位背後的網袋中。接著,她從隨身的小包包中掏出一份列印文件,翻到其中一頁開始閱讀。

瑞豐公路離奇車禍剖析

我想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吧!就是一名女子深夜在瑞豐公路上開車,撞出護欄、跌落山谷死亡的事件。上禮拜發生的新聞,一開始只是件不起眼的小事件,但後來警方卻發現重大疑點:認為這名女子很有可能是先被殺害,然後才連人帶車被推落山谷。仔細探討下去是非常耐人尋味的,既然這裡是未解刑案討論區,我就不吝發表我的看法。

警方會懷疑這是偽造意外的理由主要有兩點。首先,女子身上的許多擦傷是死後才造成的,而這些擦傷,乍看之下會誤認為是車子墜崖時在女子身上造成的,但事實上,女子連人帶車墜落時,在駕駛座上的人已經成為屍體了。第二,車上的血跡十分稀少,這似乎意味著,女子先在某處大量失血死亡後,才被放回車子里。警方在附近山路搜索多時,總算在距離墜落現場一公里處的公路上找到疑似幹掉的血灘,也在附近找到了死者右耳的耳環。至此更可以確定死者是在該處死亡,才被移到墜落現場偽裝成意外。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呢?最有可能的猜測是,女子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在死亡現場的地段下車,結果因夜晚視線不佳,被另一輛車撞死了,肇事者心生恐慌,故意將這起事故處理成被害者開車不慎墜崖的假象。警方也相當相信這個說法,無奈事件發生在杳無人跡的山區,又是深夜,現場線索又相當稀少,因此到現在還是沒有進展。據警方掌握到的一條線索指出,本案死者死亡時間前後曾有一名騎摩托車的女子經過現場,據調查,此人很有可能目擊到事發經過,警方呼籲此人儘速與調查人員聯絡,但無結果。另也有網友懷疑此人才是肇事者。但警方不太支持此種說法。

另有一說,認為女子是被謀殺的,兇手把女子帶到該路段,先殘忍地撞死她,再偽裝成意外。這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比起第一種假設,幾率低了點。支持這種說法的人,從女子的人際關係去尋找兇手,根據記者後來的追查才發現,原來該名女子跟……

莉迪亞掃完後半段的文字,又翻開另一頁的剪報閱讀,翻了好幾頁之後,她闔上整份文件,重新收入提包中。

她的眼神終於轉向窗外。

同一號列車的第10節車廂前段靠走道位置,坐著一名叫作李勞瑞的年輕人,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煞是斯文。他與莉迪亞的相同點只有兩個,第一,他們都很年輕,大約二十七八歲;第二,他們的目的地都是花蓮市。

李勞瑞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上的書本,那本書的書名是《哲學家的推理遊戲》,是一本256頁的平裝書,作者為紀思哲。從內頁的介紹,可以得知台灣企業富豪紀思哲從年輕時便對哲學、謎團一類的事物十分感興趣,也發表了許多哲學與推理的看法,他閑暇時喜歡書寫類似5分鐘推理謎題的問題集。至於本書所收錄的謎題,跟一般的推理問題略有差異,屬於哲學思維比較重的。也就是說,紀思哲所書寫的推理書籍有兩類,一種是哲學性導向的,一種是一般的偵探推理問題。

李勞瑞專註在書中的其中一個哲學問題,是關於藝術哲學的。作者試圖引導讀者去思考,所謂的美醜是否有客觀標準?兩件雕塑品,為什麼大多數人會認為其中一件是比較美的,另一件是比較不美的?這樣是否能夠證明美的判斷有客觀標準?又或者,關於美的判斷其實因人而異,或跟所處的社群文化有關,同一文化的人擁有判斷美的同一標準,因此A文化與B文化對於美就有不同的標準,這意味著,根本沒有真正客觀的判准存在,而這樣的思維,顯然又掉入相對主義的看法中了。

在延伸的討論中,作者開始分析什麼叫作藝術品,必須具備什麼樣的形式才可稱為藝術呢?

讀到這裡,李勞瑞感到眼睛有一些疲累,他闔上書本,閉目片刻。

幾分鐘之後他睜開雙眼,目光挪到了隔壁位置前的網袋,裡頭塞著一份報紙。那是隔壁乘客離開時留下的。他一把抽起。

攤開油墨味濃重的報紙,映入眼帘的是社會版,裡頭有一篇文章探討不久前最轟動的新聞:「密室傑克」的案子。

美國大概是連續殺人犯的大本營,其他各地也有不少,不過台灣一直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殺手,密室傑克大概是史上第一個。

去年年初開始,他在三個月之內連續殺了三個人,後來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銷聲匿跡。兇手每一次作案都模仿推理小說中的案發場景,並且會在屍體旁留下該次模仿的推理書籍,並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Jack the Impossible。案發現場的密室狀態無法用被模仿書籍的解答來解釋,因為雖然說是模仿,還是有很多細節與書中不同,或許該說是,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完全符合書中設定的人物與場景根本是很困難的事吧,也因此無法完全仿照書中的手法來製造密室。此案的項目小組正積極偵辦中,針對目前的三個密室,警方宣稱皆已找到破解方法,不過知道兇手如何出入密室不是重點,因為兇手製造密室似乎不是為了要營造自殺的假象,而只是一種純粹的樂趣,因此就算沒有找出破解的方法,對案情也不會有影響。以享樂為目的而言,這是一位作風相當典型的連續殺人魔。

密室傑克消失已經半年了,關於破案卻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據說警方向國際知名的刑事鑒定專家以及偵探求援,卻也都束手無策。

這名殺手似乎把犯罪看成是一種藝術呢……不知道為什麼,李勞瑞的心中浮現這種感覺。

但是,犯罪真的可以被稱為藝術嗎?至少,在紀思哲的書本中,李勞瑞找不到答案。

從李勞瑞坐的車廂往後數2節——也就是第8節車廂中,兩對男女各佔據了中偏後的四個位置。他們的年紀大約30歲前後,正各自沉浸在不一樣的世界中。

在前面靠走道位置的是顧震川,隔壁則是他老婆徐於姍,她正拿著化妝盒及棒刷在妝點顏面;女人搔首弄姿地對著小鏡子做出千嬌百媚、擠眉弄眼的五官組合,一會兒挑眉配合著歪嘴,一會兒鎖眉配合著噘嘴,一會兒皺眉配合著嘟嘴,似乎是認為自己正身處在鎂光燈焦點的舞台上,要讓台下的群眾見證艷光四射的每一刻。

顧震川旁若無人地睡著,粗獷猙獰的臉孔沒有因為閉上的雙眼而減淡或趨於柔和。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吐著沉重的氣息,碩大的頭顱一直往走道的方向倒去,好像他老婆那邊有一股磁力將他反彈似的。

在顧震川與徐於姍之後,靠走道坐的是劉益民,旁邊則是蕭沛琦,兩人結婚剛滿三年。劉益民面頰削瘦,眼睛細小;此刻他的右手在空中舞弄著,只見一支香煙夾在他的手指間,瞬間手掌一翻,香煙就憑空消失了。

蕭沛琦興趣缺缺地看著窗外,右手不斷擺弄著過肩的長髮。與顧震川的情況相反,劉益民似乎正發出磁力將她彈向窗邊,不過她自己應該會說,是她的磁極與他不合。

「小琦,你看到了嗎?」劉益民這次變出三支香煙,將舉在空中的雙手移向女子的方向。

「煩耶,你要我看幾百次啊?不就是那樣?」

「不一樣啊,你沒看到我這次手動的方向不同嗎?」

「沒看到。我要睡覺了。」說完,她往椅背一躺,身子側向窗邊。

「你不喜歡香煙魔術啊?好,那我來變個不一樣的,空手出球……」

「你有種就去把總統府變不見,」蕭沛琦冰冷地說,眼神依舊看著窗外,「整天玩那些無聊的魔術,你不倦啊?」

「你以前不是說魔術很有趣嗎?你忘了是你說要我每天玩不一樣的魔術給你看的耶!」

「但你每天都玩一樣的,況且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劉益民一時語塞,他很快地收起香煙,說:「今天我會變一個不一樣的。」

蕭沛琦閉上雙眼,沒有回答。

「就在今天晚餐時,」劉益民自顧自地繼續說,眼神發亮,「會給你們來一個驚奇的魔術。」

蕭沛琦睜開雙眼,瞪了一眼劉益民,但隨即又閉上眼睛,「你可別丟紀思哲的臉,可是有很多我們不認識的人會去的。」

「放心,絕對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蕭沛琦沒有再理會他,之後便漸漸跌入夢鄉中。她做了幾個夢,但沒有一個夢能預示到,劉益民的話最後成真了,而且是以令人觸目驚心、毛骨悚然的方式呈現。

黃色的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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