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鬼節祭 第十三章 第五個人

汴城縣衙內的圍廊乃是環形走向,早在陸元青通過月亮門的時候,就一眼看到了余觀塵。這位余師爺看起來果然是十分不喜自己的,除了必要的場合,他幾乎沒有和陸元青多說過一句話,冷漠、疏遠。就如同此刻,陸元青堅信他已看到自己,但是這位看起來眼高於頂的余師爺一如往日般狀似不經意地想要繞走他路。

陸元青嘴角泛起了一抹神秘的笑意,今日他不想被余觀塵就這樣無視而過,他開口了:「余師爺,請留步。」他一邊說一邊快走了幾步,以阻止余觀塵裝作沒聽到而揚長而去。

余觀塵停下了腳步,他背對著陸元青沒有回頭。許久,他才冷漠問道:「何事?」連個稱謂都沒有,連點兒修飾也不願。

聞言,陸元青不僅沒有任何不悅,反而笑得更歡,「聽大人講,余師爺在汴城的這些年,真是兢兢業業、仔仔細細地對待每一次的宗卷,無論大事小事都必親力親為,凡事事無巨細必安排妥當,當真令陸某佩服……」

余觀塵微微扭過身,掃了一眼陸元青,語氣依舊平淡,「何事?」

陸元青尷尬一笑,「聽衙門中的幾位兄弟說起,凡涉及汴城卷宗之類的翻閱查找,與其自己白費力氣地找上一天,還不如問上余師爺一句方便呢。其實在下是有事想請余師爺幫忙。」

余觀塵依舊不語,只是微微皺眉看著陸元青。

「請余師爺幫忙查一個人。」陸元青微笑道。

「何人?」

「汴城趙家米鋪趙員外之女趙秀雲小姐不知道余師爺可聽說過?」

余觀塵冷漠地立於原地未動,似在等陸元青的後文。

陸元青不以為意地繼續道:「這位趙小姐在汴城恐怕知道她的人並不少,三披嫁衣卻一次也未嫁出去過,也真是奇聞……」

「她已經死了,陸師爺如果對一個死人感興趣的話,應該去仵作房間,而不是問我。」

「死人的宗卷衙門裡沒有嗎?」陸元青滿臉失望之色。

「死人的卷宗已經不歸衙門所有,人死後消去戶籍,而後呈報州府,再與衙門無關。」

「如果這人死得蹊蹺呢?」陸元青追問。

余觀塵冷冷地看了陸元青一眼道:「凶死例外……趙小姐的案子沈大人不是還在查嗎?陸師爺不是一向和大人一起追查案子的嗎?與其問我,不如去請教沈大人。」

陸元青忽然歉然一笑,「其實我要問的不是趙秀雲。」

「那是誰?」

「於行良。」陸元青輕輕吐出了這個名字,眼光注視著余觀塵的臉。

余觀塵沒有說話,他的衣袖長長地垂下來蓋住了他的手,那感覺看起來像是一對奇怪的蝶翼,他此時看陸元青的神色有些高深莫測。

「說這個名字,余師爺可能一時間想不起來,可是我要是說此人就是趙小姐嫁的那第三人,余師爺是不是還能有些印象?」陸元青緩緩道,「那個外地來的教書先生於行良。」

「這個人也死了。我說過死人的卷宗衙門裡沒有。」

陸元青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是是是,這於行良乃是上吊自殺的,並非凶死,是陸某愚鈍了。」

余觀塵雙眉微鎖問:「陸師爺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沒有了。」陸元青忙擺手,在余觀塵扭身要走之時忽然道,「余師爺,右邊的鬍子有些歪了。」

余觀塵的手下意識地抬起,剛抬到一半猛地頓住,他驀地扭身怒視陸元青。

陸元青乾笑一聲道:「我開玩笑的,余師爺別生氣。人啊,要多笑一笑才能青春永駐,像余師爺這樣總是板著臉,即使很年輕,可是看著還是顯得老了些,再加上鬍子……」見余觀塵的神色越來越難看,陸元青忙住嘴扭身往回走,他走出幾步後又道:「不過最近余師爺的鬍子倒是日漸濃密啊。」

直到陸元青的身影已經快要看不到了,余觀塵還是僵立在原地,他的衣袖始終垂著,遮住了他緊握的雙手。那攥緊的手上青筋暴露,怒氣張揚,一如他主人的臉色。

奉沈白之命前來請陸元青回去的張彪最終在莫愁堂找到了這位陸師爺,看來他是打擾了陸師爺的好事了。他踏進莫愁堂大門時看到的是湊在一起的兩個腦袋,陸元青和韓千芝正湊在一起研究一盆紅色的花。

「什麼事這麼急?」陸師爺是在埋怨他打斷了他和韓姑娘的獨處嗎?張彪一邊擦汗一邊道:「大人請陸師爺即刻回衙門,有要事商議。」

陸元青聞言只得回頭歉然地對韓千芝道:「那就麻煩韓姑娘了,我先回衙門了。」

韓千芝一邊感興趣地看著那盆花一邊揮手道:「沒事,沒事,陸師爺先回去吧,有結果了我會告訴你的。」

等陸元青回到衙門就被馬不停蹄地讓進了沈白的卧房。卧房?怎麼不在書房呢?

「大人吩咐的,請陸師爺回衙門後即刻去他的卧房。」

陸元青點頭道:「好。」

站在沈白的卧房門口,陸元青的視線忽然被窗前的一盆花吸引了。

這花紅得如此濃郁,如此厚重,如此不祥。細小的根莖上長著巨大的葉片,每一片葉片似乎都要支撐不住垂到地面上一般的濃厚,那厚重的血色……

沈白的房門忽然打開,陸元青扭頭和沈白對視片刻道:「大人……」

沈白哼了一聲道:「看到了吧,元青,原來最後一個人是我。」他頓了頓又道,「今夜便是中元鬼節,殺第五人的日子。」

陸元青呆了呆,又扭頭看向那盆紅艷艷的守屍花,「第五人死於金……」

沈白自嘲一笑道:「看來我今晚是有血光之災了。」

陸元青搖搖頭道:「金,五行屬西,事已至此,沒道理前四回都遵照五行之法行事,偏偏最後一回例外。」

沈白神色動了動道:「難道是故布疑陣?」

「汴城縣衙所在並不是西面,如果兇手是想在鬼節當夜來衙門裡殺大人的話,那麼五行之論就不成立了。」陸元青邊說邊搖頭,「如果大人提前知道了有人在今夜要來殺自己的話,該當如何?」

「沒人喜歡坐以待斃,就算不是我,換做任何一人,知道有人要來殺自己,能不嚴密防範嗎?」

陸元青擊掌微笑道:「正是如此。大人剛剛也說了,就算是普通人遇到這種事也會想盡辦法保全自己的,更何況大人乃是汴城一縣之首,手下有現成的衙役捕快可用,今夜的汴城縣衙內必然是遍布埋伏,只要是人,進來了就插翅難飛,會有人這麼笨前來送死嗎?」

沈白皺眉道:「那這盆花是什麼意思?」

陸元青緩聲道:「可以有很多意思的,大人。比如說,此人本領十分了得,即使大人有了防範,此人也有一擊必中的把握,所以不怕提前告訴我們。再比如,能將大人房門口的花不動聲色換掉,那麼傻子都能猜到此人必是衙門中的人,大人或許一怒之下會徹查整個衙門,於是縣衙內的所有人今夜都不能離開衙門半步,最後鬼節當夜便成了殺人的最好時機。」

沈白點點頭道:「或許此乃聲東擊西之計,那人想必以為我很怕死,一旦我知曉他要殺的第五人是我,那我必然會調集衙門所有的人嚴陣以待,於是再沒有人會妨礙他去殺最後那第五人了。」

陸元青好笑道:「大人為何肯定這第五人真的不是大人你呢?」

「因為沒有理由。」沈白道,「無論兇手是誰,如此大費周章地做這件事,一定不會毫無理由的。本官來汴城日子還淺,自問沒有什麼仇家,而且斷案還算有理有據,況且死了的這幾人本官確實無一相識,如此,這兇手為何要最後殺本官呢?還有,就算如元青所說,是為了什麼五行獻祭之法,那麼殺何人不能完成獻祭,為何要大費周章來殺本官呢?舍易求難不是常理。再者說,本官的性命豈是這般容易取的?」

陸元青取笑道:「大人在人前瞞得滴水不漏,誰能想到大人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這個嘛……」沈白神秘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知道這一點的人的確不多,元青不要說出去。」

「這個自然。」

沈白聞言歪頭看他半晌道,「你都不問我為何隱瞞這件事?」

「我還是那句話。」陸元青看著那盆紅艷到詭異的花,「我沒有大人那麼重的好奇心。」

寅時,善清真人前來辭行:「沈大人,今日乃是中元節,按照每年的慣例,今夜本道觀是要舉行超度法會的,貧道要帶領弟子徹夜誦經,如果貧道今夜不能回天清女觀的話,恐怕貧道那些女弟子們無法獨自完成法會。」

如今的皇帝嘉靖尊崇道教,所以百姓們也越加尊崇道觀,平日里道觀中的香火就不少,更不提今日乃是中元節,如果不放善清真人回去,定會引來非議,所以沈白略加考慮便點頭答應道:「這幾日勞煩真人暫居衙門裡,今日乃是中元節,本官不敢強留,不過中元節後還要請真人重新返回衙門,此案未了,尚有諸多疑問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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