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腹中妻 第一章 無名女屍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砸在人的身上,僅是想想都令人覺得吃不消。可是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卻有一人冒雨行來。看來此人必是有很急的事情要辦,否則這樣大雨傾盆的深夜,誰又願意在泥濘中艱難跋涉呢?

來人一身衣服已經濕透,可是顯出其狼狽的卻是他無可奈何的聲音,那吆喝他座下馬匹的聲音,「吁!停下!這不是回汴城的路!御風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停下,走這邊……」

可是無論馬背上的男子如何喝令,他座下的這匹駿馬依舊不管不顧地繼續前行,彷彿前面有什麼東西在牽引它繼續往前走一般。

看著四周變得越來越荒涼,馬背上的男子嘆了口氣,卻不再開口,信馬由韁地隨了這匹跟了他多年的坐騎。此馬血統名貴,極為神駿,這些年來也從不曾像今晚這般任性胡為,或許真有什麼緣故也說不定。況且他又如何知道那人是先行回汴城了呢?沒有留下任何的書信,竟然牽了那頭小灰毛驢悄無聲息地走了。他還有很多話沒有問他,他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了呢?

馬背上的男子思緒紛亂,可是他之前喝令不止的坐騎竟忽然停了下來,令男子一怔之下才從沉思中抬起了頭,眼前赫然是一家客棧。

男子看著這客棧,又忍不住看了看四周,荒郊野外竟然有這樣一個孤零零的客棧?看這客棧門口的迎客燈早已熄滅,大門也在暴風驟雨的沖刷下,不住地輕輕晃動著。這樣的客棧能住人嗎?

雖然這麼想著,可是男子還是自馬背上翻身下來。沒辦法,這樣的雨夜無法再前行了,而眼前的客棧自然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男子牽著馬慢慢走到了客棧門前,本想敲上一敲,等人出來迎客,可是他的手剛剛觸上客棧的大門,那大門卻吱呀呀地隨著他的力道慢慢開了,咦?門竟然沒鎖?

男子微怔,卻被大雨逼得實在沒有辦法,只得牽著馬走進了這家客棧。

客棧里死一般的安靜,甚至沒有一絲燭火的光亮從任何一間房中透出來。男子微微皺眉的工夫,他牽著的駿馬卻一下子掙脫了他的牽引,自顧自向前跑去。男子無奈,只得緊隨了上去,「今日是怎麼了?真如脫韁野馬一般了嗎?御風……」

男子的話語猛地頓住,他目光有些發直地看著眼前已被大雨肆虐得極為鬆軟的泥土。隨著那些泥土被雨水不斷沖刷,露出青袍的一角,隨著青袍一點點出現的還有一隻極為蒼白瘦弱的手臂。那纖細的腕骨,那有些發舊的青袍,還有那站在青袍旁禿毛短腿的丑毛驢小灰……

男子看到此處只覺得頭一陣眩暈,待他強自穩定心神再去看時,他的坐騎御風已經跑到了毛驢小灰的身邊,不斷地咬著它的長耳朵了。

男子驀地攥緊了手掌,突然浮上來的那種不安感立刻纏繞上了他的心,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到了顯露出手臂和青袍一角的土丘旁跪了下來,開始雙手並用用力挖了起來。

不會的!一定不是他!男子心中雖然這樣想著,可是隨著那青袍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他眼前,他挖泥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終於,埋在泥土中的人那烏黑的長髮露了出來,那黑髮被泥土糾結著,擋住了被埋者的面容。

男子的雙手停在空中幾度猶豫,終於探向了那黑髮。只要撩開黑髮就能看到臉了,可是如果……男子忽然有些理不清自己心底那驚慌失措的複雜感受從何而來,他似乎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慌亂過,從未這樣這般糾結猶豫。

男子這邊正「天人交戰」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丑毛驢小灰已經繞到了男子身後不遠處,直到他身後響起了突兀的驢叫聲,以及那一聲顯得有些微弱的笑語,「小灰,別鬧……」

雙手沾滿了潮濕的泥土,全身濕透猶如從河裡被撈上來一般狼狽的男子聞聲猛地頓住了,他的肩頭微微顫抖,雙手控制不住地握緊,而後才慢慢地扭轉身,看向他的身後。

一身單薄的白色裡衣,長發早已凌亂披散而下,站在男子身後不遠處的少年虛弱無力地倚著敞開著的一間房門,面容蒼白如紙,可是嘴角卻露出一絲促狹的笑,「大人,你這是……在雨中挖墳嗎?」

跪坐在地上的男子正是沈白,他聞言驀地站起身來,大步向少年走來,「陸元青!戲耍我很有意思嗎?」他的話語中半是擔憂半是怒氣。

陸元青看到沈白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淋了大雨還是因為受了驚嚇。可是無論是這兩種猜測中的哪一種,都是陸元青始料未及的,所以他微微嘆口氣,識相地閉上了嘴。

沈白也冷靜了下來,一指那半邊身子仍然埋在泥土中的屍體,「這人是誰?」

陸元青看了看那被沈白刨出來的屍體,微微搖頭,「不知道。」

「那這屍體身上怎會穿了你的衣物?」沈白繼續追問。

陸元青依舊搖頭,「不知道。」

沈白問道:「你為何會在此地?」

陸元青已是面帶尷尬,「這個……不知道。」

沈白怒意上揚,「那你為何不辭而別?你這回總不會再回答不知道了吧?」

陸元青看了看沈白不善的面色,才支吾道:「那個……大人,你身上的衣服濕得厲害,先進屋再說吧。你淋了雨,不脫下濕衣服,會著涼的。」

沈白似才發現陸元青只穿了一件裡衣,而且面色有些蒼白,身體無力地倚在了門邊,忙問道:「元青,你生病了?」

「哦……無妨,不過是有些不適而已。」

火堆燃燒而發出的噼啪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沈白和陸元青圍坐在火堆旁互相打量,良久,沈白才似有深意地一笑,「元青,我忽然發現你穿女裝很適合。」

陸元青聞言不以為意地撥了撥火堆,「大人穿這樣不合體的粗糙衣物倒還是一樣優雅,難得。」

這家客棧不知為何,已是人去樓空。看似應該走得很匆忙,房內還有許多未收拾的物品。沈白和陸元青找遍了每個房間、每處角落,可是入眼的都是女子的衣物,令二人想要換下濕衣的意願頻受打擊。最終在一間房內的床下包裹中,沈白翻到了一身被疊得整整齊齊的粗布男衫,忙一把搶在了手中,「元青,看來你只能穿女裝了。」怎麼聽起來滿是幸災樂禍的味道呢?

陸元青只是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沈白,隨意抓起了一件綠色的女子外衣披在了身上。

即使刻意不去看對方,可是陸元青依然感覺到沈白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轉。

「元青,為何不辭而別?」沈白思忖半晌,還是再問了出口。

陸元青撥動著火堆,「其實也沒有不辭而別,只是忽然想起之前我的遠房表兄曾說過七月要來汴城尋我,我怕他到汴城時找不到我,而大人又遲遲沒有回來,所以我不得已只能自己先回汴城了。」

「表兄?你家中還有親人?你不是孤身一人嗎?」

「其實也不算是我真正的親戚,只不過表兄家與我家素來親厚,後來認作表兄罷了。」陸元青淡淡地解釋著,只是他心底明白,他衝撞了風渙布下的金針術,雖然那蔓延體內的紅線漸漸消失了,但是難保不會再出現什麼問題。所以他已傳書風渙,讓其速來汴城與他相見。醫仙谷的醫聖黃岐老人一生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韓千芝,另一個便是風渙。如果說韓千芝繼承了黃岐老人精湛的醫術和俠骨仁心,那麼風渙無疑是黃岐老人古靈精怪奇思妙想的最佳詮釋人。他做事和韓千芝的一板一眼不同,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去管有沒有道理。故此儘管他比韓千芝先進門,理應是師兄,但是黃岐老人最終還是將衣缽傳給了韓千芝。風渙因為不忿韓千芝,所以從不與她見面。如果不是師父徐靜周和黃岐老人私交甚好,這些隱秘連他也未必知曉。三年前,他找到風渙,用了千般計策終於使風渙答應了他的請求。而風渙那人素來心高氣傲,能有壓過韓千芝的機會,又豈會錯過?以他的性情,一旦收到自己的密信,是必然要來找自己的,所以這個「表兄」也不算陸元青隨口杜撰出來的,他幾乎可以肯定,等他回到汴城時,風渙必然已在汴城等他了。

陸元青猶在想著,卻聽沈白道:「元青,就算著急要走,也要說一聲啊!你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沒有告知笑兒,你可知那丫頭在我回府後幾乎鬧翻了天,我哄了她好久,她才沒有跟來。那丫頭一直和我說,元青你救了我和她,我不能對你忘恩負義、置之不理……」

陸元青呆笑了一下,「所以大人立刻來尋我了?讓大人冒著這樣的大雨,在下真是過意不去。」

沈白自嘲道:「我本以為我的馬快,你的驢慢,只要我立刻動身日夜兼程的話,很快就可以追上你了。可是直到我的坐騎御風忽然不聽我的指揮四處亂走,我才猛然想到,如果你不是回汴城了呢?如果你真是不辭而別了,就算我的馬快,我又該去哪裡尋你?」沈白的目光落在陸元青的身上,他眼中閃爍的東西令陸元青微微轉過頭去。

「元青,我對你一無所知……」沈白嘆了口氣。

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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