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古劍奇談 第九章 故人狹路

夜影重重,聿波藍從花園中那片黑色花叢中走出來時,夜已經很深了。不知從何時起,每日他想留在花叢中的時辰越來越久,簡直到了依賴的地步。或許這些年來能讓他心情平靜的地方只剩下了這片花園,當然如今還有那裡。

聿波藍站在自己卧房隔壁的房間前,想要推開門的手卻遲遲未動。他心裡忽然有些膽怯,裡面的那個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再次相逢他卻不知該怎麼面對她。以她的脾氣怕是難以原諒他的吧?一定會恨他恨到天昏地暗吧?一直以來,雖然他們一起長大,她似乎就在他身邊,可是面對她的時候,他卻總是感到不知所措。

昨夜見她時,她一直睡著,可是現在……聿波藍看了看房內亮著的燈,她還沒有睡。

猶豫了片刻,聿波藍終於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房內很明亮,而他滿心想念的那個人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著門口,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

聿波藍看到女子面上那些明顯的傷痕,心口立刻又閃過那種急針穿過般的痛楚。他一邊走近一邊伸出手想要攬女子入懷,可是面前的女子卻怔怔地看著他,不喜不怒,表情凝滯,像個人偶一般。她那空洞無物的眼神,將聿波藍已經伸出的手臂凍結在了原地。

「劍雲,我是波藍。你不記得我了嗎?」聿波藍的口氣中難掩失落和無奈,那人說得沒有錯,她果然再也不記得他了。

「她的身體受創很重,能夠重新活過來已經算是萬幸了。她不能開口說話,她也不再記得你是誰或者她自己是誰,甚至她的容貌也不可能再恢複了,那麼想要讓她回到你身邊依舊是你不變的心愿嗎?」猶記得面覆鬼面面具的男子怪聲問他。

「是,我願付出全部,只求她能再回到我身邊。」他的信誓旦旦猶在耳旁。

戴著鬼面面具的男子只是給了他一把花種,「種在園中,不斷用許願者的鮮血澆灌它,等到花開滿園之刻,便是你美夢成真之時」。

給聿波藍花種的鬼面法師如今是嘉靖帝面前的紅人,嘉靖帝追求長生不死羽化成仙之法,而對這通仙法解陰陽的鬼面法師則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對於這忽然崛起,在皇帝面前的地位非同小可的鬼面法師,聿波藍心底其實並不相信,尤其這鬼面法師還是嚴嵩為他引見的,雖然知道這是嚴嵩趁機籠絡自己的手段,可是……可是他抵擋不住讓厲劍雲起死回生的渴望與誘惑,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拿回了花種。他親自動手除了滿園的花草,而後種上了這奇怪的黑色種子。此花長得極慢,距離劍雲離開已經三年的時間了,這花才是第一次開滿園,而這些年他為了給花滴血餵養而在自己身體上割下的傷口,早已不計其數。

記得此花花開滿園之時,不過才是數天前的事。只是看到它們的第一眼,聿波藍就覺得再也邁不動步伐了。這花是聿波藍從未見過的花種,所以他叫不上名字來。而這黑色的神秘之花卻似帶有了魔力,吸引著他不斷地靠近,再靠近。

等待花開的這三年,聿波藍不斷在想,如果他能和厲劍雲再次相見,會是怎樣一番情形。這三年間她將變成什麼樣子?她見到他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是否如記憶中那般桀驁不馴卻又偏偏璀璨奪目?她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她的聲音是否如同記憶中的那般輕易就可以吸引住他的全部心神?如果他抱住她的話,她會如何反應?推開他還是拔劍相向……

聿波藍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他們重逢後的畫面,劍雲或許會原諒他,或許她無法原諒他,卻從沒有一幕像是眼前這般的景象。面前的女子半張臉的傷痕,雖然能看出以往劍雲的輪廓,可是除了臉,其他卻讓聿波藍感覺這般陌生。劍雲的眼神永遠都是那樣神采奕奕、奪目耀眼,這般空洞死寂的眼,又怎麼會是劍雲的眼睛?

這樣想著,聿波藍不由自主地無聲退後了一大步,他依舊盯著面前的女子,手掌卻在無聲無息地握緊。痛,忽然鋪天蓋地而來,讓他分不清今夕往昔,真實與虛無。

心中空蕩蕩的一片難以忍受的悸痛,那以為和劍雲重逢後應該立刻被填滿的滿心空虛卻依舊如往昔那般撕扯著他的靈魂,這樣的劍雲又怎麼還會是劍雲呢?怎麼會是這樣?他這三年來滿腹心思日夜期盼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只差幾步,他就可以碰到她的臉、她的手,他渴望擁有的一切,可是他怎麼也邁不出那幾步。他痛苦莫名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卻搖了搖頭,「我錯了,我又錯了!我當初錯了,我如今又錯了!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我是無論如何不肯錯過你的!我以為只是暫時放開手而已,可是沒想到我放開手的竟然是我一生的全部渴望!如今就算再追悔莫及又能如何?這真是報應!我如今在做什麼?我怎麼……」

是他!是他放棄了劍雲,就算如今再將她找回來,那早已失去的往昔還能一起找回來嗎?那些錯過的過去還能重新開始嗎?頭痛欲裂……忽然再也不想留在這個房間中,聿波藍轉身開門打算離開,可是在他打開房門的瞬間,一張夾在門縫間的紙,輕飄飄地落地了。

聿波藍不解地看著這張不知道是誰夾在門縫裡的紙,忽然心中一驚。誰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幾乎是毫無聲息地將紙張留下又離開?他竟然一無所知,整個府中的錦衣衛也無不察覺!如果此人是來殺他的,那麼……

聿波藍瞪著地上紙張的目光慢慢冷凝,半晌,他才彎下腰撿起了地上的紙張,就著月光,他僅僅是瞄了一眼,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一般。他握著這張紙的手在不斷顫抖,讓人分不清他是驚喜所致還是憤怒使然。

聿波藍看著手中的這張紙終於從極度的震驚中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他回身看了看依舊坐在床上彷彿人偶一般的女子,眼神忽然變冷了,他慢慢捏緊了紙張,用力帶上門,大步離去。

聿波藍還未走近,守在門口的兩名錦衣衛就已對他躬身行禮道:「聿大人!」整個京城誰人不知聿波藍已經註定是皇上的女婿,別人的面子可以不給,皇上的面子誰敢不給?

聿波藍卻是視而未見般冷聲道:「裡面的人可曾離開過?」

兩名錦衣衛對看一眼,「回聿大人,裡面人不曾離開過房間。」似仍怕聿波藍不信般,二人一指門上的鎖,「大人請看,這鎖一直掛在門上。」

聿波藍冷哼一聲後道:「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錦衣衛的這些伎倆嗎?不要以為他是你們曾經的熟人,就對他格外『照拂』,如果再出事情,你們的腦袋排在一起都不夠!」

兩名錦衣衛忙驚慌跪倒,「聿大人請息怒!裡面的人真的不曾離開過。」

「開門!」聿波藍只說了這兩個字。

二人為難地相視一眼,卻聽聿波藍冷冷地問:「怎麼?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兩名錦衣衛忙打開了門鎖,卻見聿波藍一腳踹開了房門,跨進房間的瞬間他吩咐道:「你們守在外面,不要讓別人進來。」一邊說一邊將門再度關緊。

房內一片昏暗,沒有掌燈。可是聿波藍卻覺得有一雙眼睛在他跨進門的一瞬間就將他盯緊了,這感覺令他很不舒服,所以他的語氣也分外譏諷,「怎麼?故人相見,邵大人面對我卻不敢點燈了嗎?」

卻聽床上有人聞言冷笑一聲,「這大半夜的,狀元公如此不文雅地踢門而入,看來是來找老子麻煩的。」

兩人說話的工夫,聿波藍已經點燃了屋內的油燈,由黑暗到光明的這段過渡讓聿波藍微微閉眼,待他再睜開眼時,卻見床上那人依舊蹺著二郎腿未動,雙臂枕於腦後,一雙眼卻飽含譏諷地看向聿波藍。

「不知狀元公……不對,應該叫駙馬爺!這麼晚了,駙馬爺還紆尊降貴來踹老子的房門,莫非是來找老子到屋頂喝酒的不成?」躺在床上的邵鷹看似在笑,可是他的眼底卻是一片冷然。

聿波藍不知是對駙馬爺這個稱謂不滿,還是被屋頂喝酒這句話給氣到了,他猛地衝到了邵鷹的面前,將手中的紙張用力摔在了他的身上,「屋頂喝酒?你以為這樣就能氣到我嗎?哼!這些年邵大人似乎是落魄許多,沒有當年的那身華麗錦服穿在身上,我那日在得意樓幾乎快要認不出這就是當年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邵大人了!」

邵鷹僅是「嘿」了一聲,便無視聿波藍的怒氣,伸手拿起了他摔在自己身上的紙張,仔細一看,上面只寫了幾個字:明日戌時,酒意,和閣下不見不散,但切記請君一人赴約!故人之邀,知名不具。

邵鷹看完後一頭霧水,「喂,這是什麼意思?」

聿波藍搶過了邵鷹手中的紙張,冷笑一聲,「邵鷹,你以為這樣就能戲耍我了嗎?你以為找個人模仿劍雲的筆跡,我就會上當了嗎?你想趁我明夜赴約之時偷走雌雄雙劍對嗎?我告訴你,邵鷹,那是劍雲的東西,也就是我的,你只是個外人,你就別白日做夢了!」

邵鷹聽完聿波藍的話,卻猛地從床上坐起,「劍雲的筆跡?你說什麼?你說這是……」

聿波藍忽然大怒,他一把抓住邵鷹的衣領,「你沒有資格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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