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鑒 第十章 第二兇案

汴城縣的東鎮有一片天然湖,每年盛夏芙蕖盛開之時,多有附庸風雅之徒到此吟詩作畫。如今不過是四月將末,還未到那水中芙蓉的花期,所以湖邊少了那些盛夏時分清晨賞荷的雅士,顯得清靜不少。

雨期已至,清晨的荷塘遠遠望去似有一層薄薄的霧籠罩著,有一種江南水鄉的夢幻之美。

似有船槳嘩嘩盪開的聲音,那影影綽綽的船影隔霧隨著水聲徐徐劃來。待行近一看,原來是個上了年歲的老艄公在慢悠悠地劃著船,他的船頭掛著一個魚簍,裡面滿滿的都是起大早網來的魚兒,看來這個老艄公今早沒有白忙活。

志得意滿的老艄公滿是褶皺的老臉上有了一絲滿足的笑意,他摘下腰間的酒葫蘆大大地灌了一口酒,蒼老的嗓音哼起了一首調子:「漁師得魚繞溪賣,小船橫系柴門外。出門老嫗喚雞犬,張斂蓑衣屋頭曬。賣魚得酒又得錢,歸來醉倒地上眠。小兒啾啾問煮米,白鷗飛去蘆花煙……」如此滿載而歸的清晨,老艄公唱起的依舊是讓人心酸的調子,讓聞者不由得慨嘆這漁家的辛酸之苦。

忽然船身似乎有了微微的顛簸,然後慢慢停住了,老艄公疑惑地又搖了搖手中的船槳,可那槳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搖動起來相當吃力。老艄公心道,今年的水草長勢倒是旺盛,想必是把槳給纏繞住了,便用力甩了甩那似被困住的左槳。在老艄公的用力甩動下,槳板被抽出,與此同時卻有一物衝出了湖面,只聽嘩啦一聲,似乎是個枯枝因為老艄公的槳板攪動被頂出了湖面。

老艄公嘴裡哼哼著:「這纏人的水草……」他略舉起槳板想拍打那段枯枝,可是槳板拍下的一瞬間,老艄公一下子瞪大了雙眼,只見那「枯枝」極為修長,頂端詭異均勻地分布了五個分叉枝……

那老艄公驚慌失措地抬起自己乾裂的手背揉了揉自己昏花的老眼,再次向那直指蒼穹的「枯枝」看過去,半晌後他終於扯起自己沙啞蒼老的嗓子喊起來,「死人……死……殺人了……」

原來那豎出水面的一截「枯枝」竟是人的手臂,而那五個乾枯的分叉也不是什麼枯木,而是人手上的五指罷了。似是覺得這樣的場面還不夠恐怖詭異,隨著老艄公驚慌而搖晃的船身帶起了波紋蕩漾,那直指蒼穹的手臂隨著蕩漾的碧波翻了個個,一張猙獰恐怖的面孔浮出了水面。那面孔的半張臉已經被湖底的魚兒啄得不成樣子,絲絲縷縷的腐肉呈飛絮狀漂浮在綠波盈盈的湖面之上……

不遠處的湖邊,一本書被風吹得不住翻頁,終於慢慢地合上了,書封上那醒目的三個字,此時讀來卻讓人心驚膽戰:風波鑒。

待衙役將老艄公帶出後堂之後,沈白和陸元青一前一後慢慢走在了府中的花園內。沈白的面色微沉,他冷冷地看了看花壇中那迎春花鮮艷的花瓣,卻問身後的陸元青:「元青,算是被你一語成讖了,果然有人在按照《風波鑒》中的法子有計畫地殺人。」

卻聽走在身後的陸元青翻動書頁的聲音,口中還念念有詞:「水底的女鬼用她詭異的長髮纏住了不斷掙扎於水面之上的書生的雙腿,那彷彿有了生命一般的發糾結成繩捆綁住了書生的身體和他同樣驚慌不已的心神,他就這樣保持著掙扎的姿勢被女鬼拽入了冰冷刺骨的湖心裡。幾日之後,書生的屍體被人在湖面上找到,可惜他的半邊臉孔已經消失不見了……」

沈白回身看著陸元青,「元青,這殺人者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

陸元青合上了那本被描紅了某頁上一段話的《風波鑒》,慢吞吞地道:「或許祝公子會知道一些內情,只可惜我覺得他未必會對我們多說什麼。」

沈白冷笑一聲,「元青相信祝東樓會是《風波鑒》的筆者這一說法嗎?」

陸元青撲哧一笑,「如果我信了祝東樓這句話的話,那我不是自扇耳光了嗎?境況不佳、懷才不遇?如果祝公子這樣的身份地位都叫境況不佳、懷才不遇的話,那我大明朝豈不是真成空心大樹了嗎?」

沈白聞言緩了緩自己的臉色,微微搖頭笑了笑,「祝東樓在說謊……他為什麼要說謊?那個真正的落魄書生到底去了哪裡?難道真像元青所說已經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又是為何而死?和那一樣離奇失蹤的阿源又有何關係?又或者說那個如雲口中的阿源是否真的存在?」

陸元青靜默了片刻,「大人,無論祝東樓隱藏了什麼秘密,此人都與這本《風波鑒》所引出的案子脫不了干係,目前的線索有限,所以還是要從他的身上尋找突破口。」

沈白微微皺眉道:「怎麼下手?他不肯主動進我的衙門,而他也無任何可疑之處,我沒有借口亦不能將他『請』進縣衙里來,難道要衙差暗中監視他的行蹤不成?」

陸元青搖頭一笑,「大人似乎忘了這位祝公子最大的人生喜好是什麼。」

沈白看他一眼,笑了笑,「美人?你讓本官去哪裡給他找美人?」

陸元青卻是點頭一笑,「這位祝公子乃是這汴城縣品美第一人,就算那些美人躲了起來,他也能尋到她們的。」

沈白略微一轉心思就已明了,他看著陸元青一笑,「元青是說我們在妓館裡守株待兔?」

陸元青聞言欣然地點了點頭,「有熟不走舊,在下覺得瀟湘館就不錯。」

「恐怕柳姑娘還在因為夕露的事情不高興呢,我們前往會不會……」

陸元青理所應當地點點頭,「所以在下才邀大人一起前往啊,有大人的官威在,一切都會好辦的。」

瀟湘館在汴城也算是赫赫有名,那祝東樓祝大公子素有「賞美」之名,柳琴風又豈會不知?沈白表明來意之後,柳琴風卻是把玩著手絹兒看向陸元青,漫不經心道:「沈大人開口,小女子又豈敢不答應?不過在此之前嘛,還請沈大人略微迴避,小女子有話要和陸師爺單獨說。」說話間眼波流轉,似有無限情意在內。只有陸元青心底明白,只有柳琴風怒極之時才會有這般輕佻魅惑的表現。

陸元青無奈地看了沈白一眼,低聲道:「大人不如先在館中逛一逛吧?」

沈白思忖了一下才點點頭,「好,本官就先去領略一下這瀟湘館的別有洞天。」

待沈白離開之後,柳琴風才慢慢站起身來,她搖曳生姿地走到了陸元青的面前,低下頭看了看他平靜無波的面色,才冷哼一聲道:「陸公子還敢登我的瀟湘館!你折了我這裡最出名的姑娘。」她一邊說一邊低下身子,美麗的眼睛卻是冷厲地和陸元青對視著,「你說你要怎麼賠我?」她的手臂慢慢地環上了陸元青的脖頸,看似在撒嬌。

陸元青卻是微微嘆氣道:「柳姑娘是想要把在下給活活扼死不成?」

柳琴風的手臂微微停頓,卻又忽然嬌俏地笑起來,「我本來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又捨不得了……」她的衣袖輕輕擦過陸元青的臉,忽然低嘆道:「夕露來信讓我告訴你,謝謝你成全了她的一片心意。哼,這個傻子竟還想著謝你!」

陸元青聞言怔了怔,才慢吞吞地問道:「夕露姑娘她怎麼樣了?」

柳琴風慢慢站直身體,低聲道:「她為劉立陽收了屍,然後留在京城的一家道觀里清修,再也不回汴城了。」

陸元青望著柳琴風突然有些落寞的背影,猶豫了片刻,還是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語道:「或許這才是夕露的心愿吧?人生遭遇各有不同,柳姑娘不必傷感了。」

柳琴風甩開他的手,眼尾微挑看了他一眼,「我是傷感!我傷感的是我館裡這麼好的姑娘就這樣被陸師爺做了順水人情,那我這筆冤枉債要找何人去討啊?」

陸元青看著她艷麗到了極致的眉眼,無奈笑道:「那麼以後柳館主有事,元青自當絕不推辭地效勞。這般毫無怨言可能償債?」

柳琴風勾了勾唇角,「陸師爺為我效勞,那我不是要為沈大人效勞了?陸師爺的算盤打得好,琴風實在是佩服。」她一邊說一邊扯了扯自己裙擺上的流蘇,「說吧,我能給衙門出什麼力?」

陸元青微微一笑,「只要柳姑娘在祝東樓公子前來瀟湘館之時,讓陪酒的姑娘說上幾句話而已,不會耽誤柳館主的生意的。」

柳琴風「哦」了一聲,「難道說又有什麼案子發生了不成?」

陸元青點點頭,「柳館主可曾讀過《風波鑒》這部書?」

柳琴風不解道:「我讀過其中一篇,怎麼了?館裡的姑娘讀這本書的也大有人在,有何不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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