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鑒 第九章 藝伎阿源

沈白不放心獨自留在衙門中的沈笑,命宋玉棠連夜趕回了汴城縣衙,所以護衛沈白安危之責便落在了邵鷹的身上。

直到酒席結束,陸元青也沒對沈白說過一個字。所以當沈白被那飛雪攙扶著離席之時,最後看了一眼陸元青,卻失望地發現他竟然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那個叫做如雲的女子身上,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他的存在。

沈白本以為陸元青定是有些其他的想法才「說服」他留下來的,不過從眼下看來,他似是真的只是被那位如雲姑娘迷住了而已。

如今沈白騎虎難下,只得裝醉,由著那位飛雪姑娘攙扶著自己去別院休息了。一旁的邵鷹自從和陸元青回來後就一直沉默不語,他不聲不響地護著沈白離開,臨出門之時,他又回望了一眼陸元青,卻見他抬起頭正看向自己,並在如雲沒有注意的角度張了張嘴,那口型極為簡單,所以邵鷹輕易地分辨出了那四個字:護好大人。

祝府豪奢,所以這些住在祝府的伶人,只要是在祝東樓眼中還能排得上號的,都有自己獨立的院落。如雲的院落在西跨院,她手持燈籠在前面引路,並不時回過頭來對跟在身後的陸元青淺笑著,陸元青看著她俏麗的側臉,也微微笑起來。

回到屋裡,早有小丫鬟伺候著如雲更衣,陸元青便隨意地坐在靠窗的榻上,輕輕推開窗抬頭望去,天幕一片墨染般的濃重,有幾顆星星於天際跳躍閃耀。春暖花開的午夜,連拂過耳側的風都是徐緩而溫暖的,令人心中的煩悶漸漸消淡下去。

身後有溫暖而熟悉的氣息靠過來,如雲如玉雕琢般的手輕柔地環上了陸元青的頸項,無限溫柔地微微笑道:「陸公子,如雲伺候你休息吧。」

陸元青嗅著她身上帶著溫暖氣息的香味,卻慢慢搖頭笑了笑,「如雲姑娘,這裡只有我和你,你不願做的事沒有人會勉強你。雖然你家公子命你陪我,可是怎麼個陪法還是我說了算。」

如雲環住陸元青脖子的手微微頓了頓,才慢慢放了下來,輕輕坐在了陸元青對面,微微低頭,「不勉強的公子,其實我……」

陸元青卻溫柔地打斷了她,「如雲姑娘累了嗎?想休息了嗎?」

如雲搖搖頭,「不累。」

陸元青聞言指指面前的棋盤,「那麼姑娘就和我下局棋吧。」

如雲微微臉紅,低聲道:「其實這棋盤是我放在這充門面的……我不會下棋的,我拿手的技藝不是這個。」

陸元青「哦」了一聲,又問道:「那如雲姑娘的拿手技藝是什麼?」

如雲細聲道:「琴,我彈的琴還能勉強聽聽。」

陸元青文雅一笑,「那如雲姑娘願意為在下彈上一曲嗎?」

如雲望了望沐浴在窗旁月下的白衣少年,他的眉目在柔美的月光下顯得有種神秘的悠遠,令人突然心生神往。她漸漸生出一種知音難覓之感,不知不覺興奮技癢起來。她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從一旁的木櫃中取出了一把樣式古怪的琴。

那琴和普通琵琶相比略微短些,更怪異的是,那琴只有三根弦。

陸元青望著那把古怪的琴半晌,驚奇地「咦」了一聲,隨後才慢吞吞地道:「三味線?這不是琉球國的名音三味線嗎?如雲姑娘難道不是我大明朝人?」

如雲先是驚奇陸元青竟然識得三味線,而後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如雲是明朝人,可是這三味線的主人可能不是。」

陸元青感興趣地繼續問道:「三味線的主人?這三味線的主人又是何人?」

如雲聞言猶豫了片刻,似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告知陸元青,可是她抬起頭來看著陸元青對她微笑的臉,卻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被重視之感流過心間,她小心翼翼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才低聲對陸元青道:「這三味線是阿源教我彈的。」

陸元青想了想才繼續問道:「阿源是誰?」

如雲依然小聲道:「我不知道阿源是誰,我到祝府的時候,阿源就在祝府里了。她的來歷很神秘,我總覺得她和府中所有人都不一樣……對了,說是什麼藝伎。」

陸元青腦中猛然想到什麼,可是他並不肯定這種猜測,所以他鼓勵地看著如雲問道:「這位阿源姑娘可曾對你說過什麼?」

如雲嘆口氣搖搖頭,「阿源是個啞巴,不能開口說話的。她對我不錯,我那時剛剛進入祝府,不知天高地厚,總想著能有一步登天的日子,所以那日我在樹下第一次看見阿源靜靜彈著這三味線的時候,我就想學了,我想拿我新學的曲子去取悅公子……還好我最終沒有那麼做。」

陸元青微微一笑,「阿源阻止了你,對嗎?」

如雲驚奇地看著陸元青道:「是,阿源不能說話,她只是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喜歡,我教你;炫耀,就走開。」

陸元青贊道:「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如雲似是有些喟嘆:「阿源是這個祝府中少有的從不獻媚炫耀的人,她從不圍著公子轉,公子的眼中也看不到她。她對我不錯,教了我不少用三味線彈奏的曲子,有一支叫做《夜央曲》,很好聽,我彈給陸公子聽好嗎?」

陸元青微微按住了如雲想要操琴的手,他那冰冷光滑的皮膚帶起了如雲手背上的一串驚悸之感,她微微驚愕地抬頭看向陸元青,卻見他柔和一笑道:「不著急,這位阿源姑娘後來如何了?她……可還在這祝府之內?」

如雲聽到這句話,似是突然感到很驚慌,她佯裝鎮定地鉤了鉤三味線的弦,卻聽那弦在靜夜中發出了一聲詭異的脆響,這時如雲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阿源,一個月之前失蹤了,她,不知道去了哪裡。公子派出去找尋她的人回來稟告卻說,說她死了。」

陸元青聞言微微詫異,「死了?」他默默想了想又問道,「之前的一段時間,祝府中可來了奇怪的人?也不能說奇怪的人,或者算是你家公子的朋友,很可能在這裡小住了一段時間,你家公子應該很重視此人……」

卻見如雲微微搖頭,「公子的朋友十分多,而公子本人又極喜歡呼朋喚友喝酒宴樂,有時候是在外面,有時候也會帶回府來,還有朋友甚至會在府中小住,這種事在祝府是極平常的事情。」

陸元青點點頭又問道:「今年春闈會試你家公子可參加了?這段時間前後府中可來了不一樣的人?」

聽到此問,如雲卻是猛然間臉色泛白,她有些驚恐地揪住了袖口,斷斷續續道:「有。公子會考回來之後似乎是帶回了一位有蘇州口音的公子,據說那位公子也是今年參加春闈會考的考子,姓什麼來著?趙公子還是錢公子?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的是……」說到這裡如雲略微停住,卻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右袖口,陸元青自然沒有漏掉這一點,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繼續聽她講下去,「公子十分喜歡去找這位蘇州公子,他應該和這位蘇州公子關係不錯。他還將阿源派去照顧這位蘇州公子了……」

陸元青輕輕拉起如雲的右手,不顧如雲的驚慌,小心翼翼地撩開了她一直緊攥的衣袖,她細膩潔白的手臂之上竟然有一處極為駭人的巨大傷疤,從傷疤的形態來看,應該是新傷,疤痕的中間猶能看到鮮艷的粉紅新肉。陸元青輕輕觸碰那疤痕,毫無意外的,那熟悉的輕微顫抖感再度從如雲的身上傳來,猶如之前她為他更衣時的觸碰一般,讓陸元青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驚懼和不安。

陸元青輕皺眉頭,似是喃喃自語,卻是看著如雲道:「這是怎麼來的?是誰竟然忍心在這麼無瑕的手臂上烙上這樣可怕的傷痕?」

如雲難堪地收回自己那可怖的右手,聲音已經如小貓般嗚咽:「是我自己的錯,我那日酒醉無德,誤闖了那位蘇州公子暫住的院落,我不知道那裡不許任何人進去。我只是多日不曾見到阿源,有些想念她罷了。自從她去照顧那位蘇州公子之後,我就很難再見到她。我真的不知道……祝府里除了阿源,我不相信任何人,我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陸元青在心底微微嘆息:你相信阿源,和她說不敢對別人說的話,又何嘗不是因為她是個啞巴。祝東樓將那位蘇州公子與世隔絕開來,不許任何人接近,卻獨獨派了他並不喜歡的阿源前去照顧,又何嘗不是因為啞巴不能泄露任何秘密呢?而如今阿源失蹤了、死了,那麼這秘密就成了真正的秘密了。

陸元青心中早已洞悉實情,但看著面前女子柔弱抖動的肩膀和傷心不已的神情,還是伸出手安撫地拍了拍如雲的肩膀,「別難過了,傷口總會結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深夜滋長了人心底無限的軟弱,況且面前又有一位這麼溫聲細語的公子對她低語,如雲終於剋制不住,靠在了他的肩頭,雖然他的身體冰冷得怕人,可是她喜歡他溫聲說話的樣子。

陸元青沒有拒絕如雲,卻也沒有伸手摟住她,他只是慢慢且輕緩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問道:「如今那位蘇州公子還在祝府中嗎?」

如雲靠在陸元青的肩頭,細聲道:「沒有……他和阿源一起不見了。」

陸元青靜默了片刻又問道:「如雲可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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