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鑒 第七章 東樓夜宴

沈白微微皺眉道:「我卻覺得此事透著古怪。」

陸元青認真想了想後道:「大人,無論如何我都覺得這與落魄書生無關,大人說我偏激也好,武斷也罷,觀其文知其人,《風波鑒》的字裡行間都有一種不被倚重的正氣。況且,如果這落魄書生沒有被殺,而是殺人的話,他為何還要在兇案發生之地,留下自己的書去引人懷疑和追查呢?凡是行兇殺人者都會不擇手段地抹去自己殺人所留下的痕迹,斷無可能去故意挑釁官府,留下自己的相關線索等人來查自己的,這不合情理!」

沈白略微沉吟道:「這麼說也沒有錯,可是兇手留下《風波鑒》的用意又是什麼呢?難道是陷害落魄書生之舉?如今此書如此受到人們追捧,其他筆者和書坊會有嫉恨之意也在所難免,畢竟這是擋了人家的財路不是嗎?」

陸元青先是點頭稱讚,隨後又搖搖頭嘆道:「若依大人所言是為求財,那麼殺人就顯得十分不明智了,這樣引來官府介入,別說生意,性命都要不保了,那求來之財還有什麼用處呢?」

沈白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陸元青的面前,與他對視片刻才一嘆道:「元青,你到底想說什麼?在我面前你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今日怎麼反而這般拘束起來?」

陸元青卻是謙和一笑,「大人,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師爺,在案子上實在不該置喙太多,大人是聰慧明斷之人,心中自有決策。」

沈白聞言一愣,「元青,你這話何意?」

陸元青道:「大人本是聰慧之人,不該被我從旁牽引,元青之言多半是信口胡說,而大人乃是為官之人,一縣之父母官,辦案凡事都該據實尋想,實不該事事屈從我這小小的師爺。況且,余師爺也是這衙門中的老師爺了,大人有事也該邀他一起相商才為妥當。」

沈白靜默片刻後道:「元青,可是衙中有人為難你了?那些無稽之談不用理會。如果是因為玉棠,其實玉棠只是過於擔憂我的安危,所以有時行事過於偏激,但他人品方正,絕沒有針對元青的意思。我雖然從來沒有阻攔過,但是我想以元青之慧,當明白玉棠脾性才是……」

陸元青道:「大人想到哪裡去了?在下只是覺得自從我入衙門以來,害得大人很少自己思考案情罷了,覺得自己太過僭越,實在有失妥當。」

沈白微微一笑,「你這樣待人處世如果還叫僭越的話,我真不知邵鷹其人該當如何形容。」

陸元青一笑,「邵捕頭是有大才之人,他才是大人最該倚重之人,大人用人當不拘小節。」

沈白深吸一口氣,「元青,我怎麼覺得你有薦賢歸去之意呢?」

「世上本就無不散之筵席……」陸元青微微低喃,沈白卻是聞言一怔,「元青,我沈白待你難道不夠至誠?我應你之事可有食言?」

陸元青靜默了片刻,才一笑道:「既然大人不怪在下多言,那在下就繼續說下去了。在下覺得這宗案子的最奇特之處還是在於那本死者手上捧著的《風波鑒》,兩名死者手中的書內容一致,最關鍵的就是那兩段描紅的文字描寫竟與死者之死態如此相符,讓觀者不得不懷疑或許此書真能殺人不成?《風波鑒》一書如此風靡,受益最大之人為誰?自然是函意坊……大人可千萬別說是落魄書生,如果他真因此書受益,又怎麼會自稱為落魄書生呢?既然函意坊是此書大賣的最大受益者,那麼一旦此書因為不明原因再也賣不出去,那麼大人認為函意坊會如何呢?」

沈白道:「如今本官這般大力征繳此書,恐怕函意坊已是大有意見了,想必非今即明,這位祝東樓祝大公子就會自登衙門了,不必我與元青親自去查他。」

陸元青欣然一笑,「大人所言極是,恐怕他不僅會來,還會備下大禮巴結討好大人。」

沈白搖頭一笑,「這祝公子是未來的貴人,他的大禮,沈白又豈敢收下?」

陸元青點點頭,「大禮倒是其次,能問問這落魄書生為誰,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可惜沈白和陸元青都小看了這位祝大公子的架子,他根本沒有親自帶著大禮來拜見沈白,而是恭恭敬敬寫了一封信函,請沈白過府飲宴,信中言辭倒也算懇切。

沈白一邊隨意看著信函,一邊對陸元青笑道:「汴城卧虎藏龍不假,我這芝麻綠豆大的官,人家根本沒有看在眼裡。元青以為如何?」

陸元青接過信函仔細看了看,才一笑道:「有人請大人飲宴,為何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就去這祝府走上一遭也不吃虧。」

沈白點頭,「今晚元青與我,還有邵鷹、玉棠共赴祝府之宴,我倒要瞧瞧這祝東樓打的什麼主意。」

祝府之豪奢,不親眼所見,都讓人想像不到。

之前採花郎一案中的劉府也算富貴之家,但是與祝府華麗到近乎奢靡的風格相比,還是遜色了許多。

細雨紛紛,陸元青撐著油紙傘,靜靜走在沈白的轎旁。汴城長街在雨霧蒙蒙間有一種朦朧的美感。陸元青深吸一口氣,感受那微微潮濕的氣息衝進了肺腑之間,令胸中有一種被撫慰過的溫柔之感。

轎子停於祝府門前,已有機靈的小廝撐了傘迎向了沈白,卻被宋玉棠不著痕迹地隔開,他自帶了一把傘撐在沈白的頭頂。

一直旁觀的邵鷹至此輕輕拍了拍陸元青的肩頭,「我說陸書呆,你這麼巴結沈大人,是不是也是看中他是京城來的貴公子,將來能讓你一步登天,離開這汴城縣?」

陸元青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毛爪」,又無聲無息地轉回了頭,輕笑道:「我等世俗之人,怎能和邵捕頭相比?連錦衣衛這等皇帝近臣之差,邵捕頭都能放棄得這般果斷,著實令人佩服。」

邵鷹聞言慢慢收回了搭在陸元青肩膀上的手,凝神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令陸元青又疑惑地問,「邵鋪頭,還有何指教嗎?」

邵鷹微微撤回觀察陸元青的視線,許久才自嘲一笑,「怪了,剛剛有那麼一瞬間,老子竟然會覺得你像他,笑話!」

陸元青道:「他?他是誰?」

邵鷹滿不在乎道:「他是老子這輩子真心佩服的人,怎麼,你有意見?」

陸元青微感興趣,「能讓邵捕頭真心佩服之人必是很了不起之人!」

邵鷹脫口而出道:「佩服又如何?還不是死了……笨得很……我更笨!直到他死了很久之後,才知道他死了。才知道他也許不是他,是她。」

陸元青一頭霧水,尷尬笑道:「在下才疏學淺得很,聽不明白。」

邵鷹聞言一推陸元青的肩頭,見他止不住後退了幾步,便憤憤道:「老子是被雨淋了,才覺得你竟然……」

邵鷹看著陸元青小心翼翼揉肩的動作,又是嘲諷一笑,「他無論是這裡,」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頭,「還是這裡,」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刀,「都強老子許多,老子真心佩服他……你這書呆的軟樣子真沒法看,我是瞎了眼才會產生錯覺。」

陸元青無緣無故又被邵鷹一頓數落,心裡著實有些冤,但是本著和氣相處之道,他還是閉上了嘴。

沈白見二人磨磨蹭蹭不肯上前,便回頭問道:「元青、邵鷹還不進府?」

二人皆靜默不語,只是快步隨著沈白進了祝府。

初見祝東樓,陸元青微覺失望,本以為以這位祝大公子名聲在外,怎麼都是一副縱慾過度、腦滿腸肥的樣子,可惜祝東樓其人不但言談機敏而且頗為好客,「沈大人,本該東樓親自拜見大人的,只是如今因為《風波鑒》一書……似有不便,東樓貿然前往,怕為大人引來非議啊!」

沈白聞言心底暗自盤算,祝東樓明知他的來意,卻根本沒有迴避《風波鑒》一事,甚至主動提起,可見此人城府頗深,不好應付。所以沈白也應酬地打著官腔:「祝公子客氣了,沈某本來就有事情想要請教祝公子,公子主動邀約,沈某豈會不來?」

祝東樓一臉受寵若驚的笑,「沈大人萬萬不要如此客氣,沈大人能蒞臨東樓小宅做客,東樓求之不得啊。來人,擺宴!」

望著一盤一盤的珍饈美味上桌,沈白卻在心底不住冷笑,好個祝東樓,好個祝府!正所謂天高皇帝遠,這祝府餐桌上的一些珍饈美味恐怕是當今聖上也未曾見過吧?

陸元青看著一道道「油光欲滴」的菜肴,只覺得一陣反胃,心中暗想這祝公子是宴客呢,還是趁機想給沈大人一點兒下馬威看看呢?財大氣粗啊財大氣粗,只可惜他小看了沈白!想到這兒,陸元青心底暗笑,只是不知沈白在京師重地又是個什麼做派呢?貴公子之流啊,是不是也與這祝大公子表現得不相伯仲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韜光養晦又怎能不做一點兒讓步和妥協呢?

坐在一張桌子上飲宴,幾個人卻是心機暗藏,只可惜都隔著一副臭皮囊,誰也見不到誰的真心。

見祝東樓主動將話題引到了《風波鑒》一事之上,沈白含蓄一笑道:「這《風波鑒》一書如今是大大的有名氣啊,剛剛聽祝公子的意思,這書似是出自函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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