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波鑒 第四章 書殺二人

沈白想了很多,面上卻是從容答道:「元青之言,或許有些道理……不過你我只不過讀了這麼兩本《風波鑒》而已,就此下定論,還為時過早。我決定從明日開始,全縣征繳《風波鑒》一書,就算元青的猜測是杞人憂天,但是如此明目張胆不顧朝廷禁令的淫書,我決不能讓它在我管轄的地方肆意蔓延開來。」

陸元青只是謙和一笑,「大人所言極是。」

沈白當夜很晚才睡下,晚飯之後他去了一趟沈笑暫居的客院,這丫頭明明說是送信來的,可是自從進了衙門開始,就沒辦過半件正事,如若他不主動問起,想等這丫頭自動想起,恐怕是難得很哪。

沈白站在門口清咳一聲,「笑兒,可在房裡?」

沈笑笑道:「小白哥哥嗎?快進來!」

沈白微微一笑,推門走了進去,見沈笑在燈下捧了一本書在讀,便開玩笑道:「笑兒在看什麼書?竟然這麼廢寢忘食!」待走近一看,卻赫然發現竟然又是一本《風波鑒》!

沈白神色微變,將那本書從沈笑手中抽出來,翻開仔細看了看內容,才鬆了一口氣道:「笑兒,這本書是哪來的?」

沈笑被沈白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小白哥哥,你怎麼了?」

沈白沉默半晌,又問:「你手中的兩本《風波鑒》和我帶回的那本,都該在我那裡才對。那我問你,你現在看的這本,又是從何而來的?」

沈笑不解道:「看本書而已,哥哥怎麼這般緊張?好好好,我說!我是在街上拾到的,你信不信?」

見沈白挑眉不語,沈笑著急辯解道:「真的真的!真的是我撿到的!說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就是今天逛街時撿到的……不信你看!」沈笑扯過沈白手中的那本《風波鑒》,翻出舊書摺痕,又推到沈白面前,「不信你看嘛!這是有人讀過的舊書。我說是撿的就是撿的,我還會騙你不成?」

沈白在沈笑面前坐下來,摸了摸她的頭,「笑兒,不要再讀此書,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此書怪異得很……笑兒,如果你離家這段時間出了任何事情,爹娘都會很擔心的,而且如果是在我管轄的地方出事,我更無法向爹交代。笑兒,你還小,所以爹娘寵愛你,但是你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有起碼的分寸才好!」

沈笑撅嘴嘟囔道:「我哪裡沒有分寸了?不過是看本書而已,況且那本假淫書,我不是自覺交給你了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人家做事要是沒分寸,爹怎麼會派我來送信……」

她嘴裡絮絮叨叨,仍在抱怨著什麼,沈白心底卻是一嘆:爹派笑兒送信的意思,他又豈會不明白?可見他之前在家書中提及的那件事,必然關係重大,重大到爹已經不信任信鴿,而讓笑兒親自送來。

沈白壓抑著心底湧上的煩躁之感,換了張笑臉,安撫沈笑道:「是是是,我妹妹笑兒是個蓋世女俠,不僅聰明慧黠,還行事穩妥……」

小女孩總是喜歡被人哄著,所以沈白運用了陸元青之前的技法,果然效果顯著,見沈笑又沒心沒肺地開心起來,沈白才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還不把爹的信拿出來。」

哄著沈笑去睡了,沈白才拿著書信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猶豫了片刻,才掏出那封信,展開細瞧。是爹的字跡,蒼勁有力。

沈白吾兒,繼任汴城縣令已有數月,未知一切可安好?吾兒之家信,為父已經收到,信中所詢之事,為父已從刑部略有耳聞。萊州一案牽連甚廣,幾位主審皆諱莫如深,況今涉案主嫌劉承安業已自盡身亡,此案懸日甚久,往昔多不可查。此案走向為父早已明了,吾兒也不必再掛心此案。京中諸事為父一肩擔當,吾兒只要耐心留在汴城任上即可。信中提及十年前聿少春將軍陣亡一事,其實背後隱情你我父子都知其異,但所慮者甚,吾兒行事莫急於此,奸佞之臣,早晚必不容於世。吾知吾兒,一如吾兒知父,但凡事切記忍耐!前刑部尚書厲奉元之前車之鑒猶在,吾兒當時刻銘記!吾兒出京之前,曾費解於為父之決定,如今吾兒可覺為父所定欠妥否?兒行千里,為父與你母甚憂,萬事珍之重之!玉棠在吾兒身邊,乃是為父萬全之考量,玉棠武技出眾,做事謹慎,為父甚安。吾兒與玉棠雖無兄弟之份,卻有兄弟之情,為父也一直視其如己出,你二人在外當互相擔待。此信我派笑兒帶與吾兒,笑兒任性,吾兒是其兄,要多加照拂,並令其早日返家,切記切記!此信閱後,吾兒燒之即可。為父親筆。

沈白皺起的眉又慢慢展開,他將此信湊近了燭火,點燃。他看著那載滿了父親筆跡的家信,就此變為一片飛灰,輕輕一吹,了無痕迹。

人算不如天算,更有俗語說得好,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總而言之,汴城縣又發生了案子,就在沈白和陸元青決定征繳《風波鑒》的第二日凌晨。

報案的是名更夫,據說此人已被嚇至神志不清了,風風火火就闖進了汴城縣衙,連門口孔武有力的衙差都攔不住。事後衙差王滿形容,那哪裡是人該有的力氣,根本就如發狂的野獸一般,遇到阻擋,就張口撕咬不止。後來這更夫被王滿、張彪等人合力按住,才沒讓他一路衝到了沈白的後院。這幾人事後議起此事,皆是惶恐不已。

沈白請了大夫看過這名更夫,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所幸這更夫總算慢慢恢複了神志,他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殺人了,書殺人了……」

沈白聞言皺了皺眉,卻依然冷靜地吩咐衙役,務必在天亮前尋到更夫所言之地帶回屍體,以免白日行事,驚嚇到路人。

領命的衙役正要退出沈白的書房,卻見一瘦削的人影搖著頭,慢慢走了進來,是陸元青。

他看了看沈白,才慢吞吞說道:「大人,我覺得還是不要移動屍體為好。」

沈白令衙役退出後,才問道:「元青的意思是?」

陸元青想了想道:「大人,我總覺得那更夫突然發瘋,絕不尋常,而且大人請來的郎中竟然查不出什麼中毒跡象來,讓我不禁覺得更加古怪,或許,謎底可以在死屍身上找到,而且現場可能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沈白卻搖頭道:「能將人嚇瘋,可見屍體恐怖得很,如果任其留在街上,勢必驚嚇百姓,造成全縣的驚恐。此案不明之際,此舉只會多添煩惱,於破案無益。」

陸元青卻難得地堅持道:「大人,其實此事極易解決,只需帶上幾尺白布即可。」

沈白略微思索,忽然笑道:「元青如何想到此法?」

陸元青謙和一笑,「湊巧湊巧。」

更夫發現屍體的地方,是在臨近西鎮的長街之上,依照陸元青之法,沈白令衙役將白布圍起,用白布將屍體與外間隔離了起來,就算有好奇的百姓路過,有那些魁梧的衙差站成一排,任誰也無法窺伺其間的動靜。

沈白與陸元青一左一右,分別看向白布圍欄內的兩具屍體,沒錯,屍體不是一具,是兩具。

如果說這兩具不是屍體的話,陸元青或許還能贊上一句風雅,可是如果這是一對死屍,那麼眼前呈現的景象,就只剩下了驚悚。

面前兩具屍體,面對面而坐,似乎在他們的眼裡,二人中間虛浮地擺著一張書桌,屍體的動作極像是在同桌討論著什麼。兩具屍體明明是坐在地上,姿勢卻極為文雅,顯而易見是在向觀者表明,這是兩位讀書人。兩具屍體的手中,一人捧著一本書,陸元青和沈白不需湊近,也能清楚地看清書封上的三個大字:風波鑒。

陸元青湊近左手邊的這具屍體,看到他手中的那本《風波鑒》正翻到了第九頁,其中一段文字似被滴上了紅色的血跡一般,斑斑駁駁,卻令人能一眼看清。只見上面是這樣的一段話。

趙放歌忽聽玄玉一聲喟嘆,便微微放下筆,看向她的玉面,只覺玄玉的顏面在燭影搖動間,更加動人心魄,一時只覺得心馳神往,便任由自己握了她的手,「玄玉,我趙放歌今生今世定不負卿!」玄玉聞言卻是搖搖頭,「玄玉今生之願,只是想一直陪伴在先生身邊讀書,哪怕讀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也甘之如飴!」

哪怕讀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也甘之如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陸元青只覺得這一行字字跡尤其血紅,直欲破紙而出。他微微皺眉,看向沈白,卻見他也正在看另一具死屍手中的書,陸元青心下一動,便問道:「大人所看死屍手中的那本書上可有如同被血跡所污的文字?」

沈白聞言卻是皺了皺眉,隨即輕聲念道:「玄玉對我之心,趙放歌豈能不明?玄玉之願便是趙放歌之願,也罷,我便與玄玉相伴一起讀到死去的那一日罷了!」

沈白言罷,抬頭與陸元青對視,二人眼底都似閃過了一層詫異,稍後便異口同聲道:「竟是讀同一本書?」

沈白後退了幾步,又仔細看了看兩具死屍,似是不解地低喃道:「竟然真似在一起讀書討論的樣子……」

陸元青卻慢慢站到沈白的位置旁,又看了看,半晌一嘆道:「不止如此啊大人,剛剛書中所提到了,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