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四章 回溯(上)

淵嶺沼澤即便再大,也不過千里之地,身後暗沉的氣息墮於虛無之中,一點一點沉寂,恍若那片能令神魔俱隕的天地從來不存在一般。天啟握著冰盒,足足三個時辰,行在荒蕪的沙漠中,步履艱難,回迴轉轉竟不能踏出此地半步。

有很多話他沒有問出口,可並不意味著不懂。六萬年荒蕪歲月豈是如此簡單的言語可以道盡,他即便憤慨難平,可對著封印盡頭和混沌之劫化為一體的白玦,還能如何?

六萬年前,他為了上古選擇滅三界,而白玦,卻花了六萬年光景為上古救下三界。

他不是不愛,不是不絕,不是不狠,只是終究敵不過白玦。

腳步無知覺停下來,天啟抬頭,看見幾米開外的數十座石像,苦笑一聲,月彌,若你還在,此般光景,你會如何選擇?

解開上古塵封萬年的記憶,告訴她真相,讓她之後千萬年的歲月在後悔和自責中渡過,還是花不知光景的時間,用無數個謊言把白玦布了六萬年的局走下去?

塵封六萬年的女神君面容模糊,只能從她依稀斑駁的眉眼裡觀出曾經擁有的風采神韻。

這兩年來,他以為當年的歲月都已尋回……只是,在這蒼穹深處,幾近化為塵埃的石像旁,天啟才堪堪明白,何為滄海桑田,再難復還。

當初肆意談笑的摯友已不再,上古亦多了後池數萬載歲月,白玦更是……

天啟慢慢走近,停在月彌的石像前,神色寂寥,良久之後,終是緩緩嘆息一聲,握上了女神君微微探出、伸向天際的手。

月彌,你能告訴我,我執著了六萬年,到底是對還是錯?

荒漠深處只剩下悠遠單薄的風聲,沉默凝望蒼穹的石像再也不能告訴他答案,天啟苦澀的搖頭,準備離去,突然手背一涼,他神情一怔,不可置信的抬頭。

凝著石沙的眼淚從石像眼中一粒粒滴落,濺在手背上,散開冰冷荒蕪的溫度。

天啟嘴唇輕抖,猛然死命的抓緊石像的手:「月彌,是你,你還在對不對……?」

悲愴的聲音戛然而止,極淺極淡的靈力自石像手心逸出,緩緩將天啟攏住,靈力觸到他的一瞬間,六萬年前上古界繁盛的光景在他眼中一點一點湧現,天啟陡然明白……這是月彌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記憶。

他只是不懂,到底是什麼過往,竟然能讓她固執的候在這裡六萬年,不得解脫。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夜幕沉下,繁星耀空,仿若過去了億萬年光景,那縷淡淡的靈光最終消散在夜空中。

僵硬的人影兀然睜眼,天啟抱著水晶冰盒,半跪於地,雙手握緊,眼神空洞茫然,喃喃自語:「月彌,你想告訴我的,便是如此嗎?」

女神君靜靜的望著他,模糊的面容似是透過洪荒的歲月映過淡淡的欣慰,手中握著的石像如流沙般開始消散,從指間滑落,天啟猛然驚醒,看著空蕩蕩的荒漠,眼落在手中的冰盒上,復又轉向荒漠深處,一時明滅不定。

「不行,上古她必須知道。」

天啟陡然起身,握著冰盒的手因為用力顯出輕微的顫抖來,他猛的揮手,渾厚的神力劃破蒼穹,空間被撕裂,上古界門突兀的出現在荒漠上空,天啟狼狽的朝界門衝去,身影消失在蒼穹之境。

擎天柱下,鳳染一身素服,在半空中和森鴻遙遙對望,兩人覺察到這股強大的神力波動,看著消失的上古界門,俱都皺起了眉。

但再大的驚訝也在他們抬眼一瞬間沉寂了下來,半空中,擎天柱上印著的白玦之名逐漸黯淡,彷彿預示著,這位千萬年昂立於世間的神祗即將消失一般。

上古界乾坤台上,錯綜交雜的神力匯聚在半空,勾勒出絢麗璀璨的神光,上古虛站台外,望著裡面即將蘇醒的炙陽等人,眉角輕揚。

神力籠罩的百米之外,數百上神靜靜守候一旁,眼底俱是分明的喜悅和激動。

六萬多年的光景,終於等到了上古四位真神齊聚一堂的時刻!

『咔嚓』聲響,細細的裂縫在光圈上徐徐蔓延,在眾神的期待中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碎裂。

乾坤台上,位於最中心、一身藏青古袍的男子眉角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一點一點舒展開來,然後猛然睜開眼,升至半空,足以映照半個上古界上空的巨大青色古龜印記浮現在他身後,恢弘古樸。

在這之後,接連數位古老神祗一一醒來,含笑站在炙陽身後,望著一界盛景略帶感慨。

「恭迎真神歸來。」整齊激動的聲音在乾坤台外圍響起,等候的上神彎腰行禮,神色恭敬。

「無需多禮,劫難已過,諸位可盡安心神,這六萬年,炙陽多謝諸神全力相守。」炙陽手微抬,聲音深沉威嚴,平凡的容貌,卻有種震懾人心的信服感。

眾神再行一禮,見上古神君看著覺醒的幾位老上神神色略微不安,反觀炙陽神君冷著一張臉,俱都識相的退後了數里。

四位真神中最尊貴的是上古真神,可在祖神消逝後,真正執掌一界、積威甚重的卻是炙陽真神,其他三位真神自來便奉其為長,即便是性子狷狂的天啟神君,在炙陽真神手裡都翻不過天。

當年混沌之劫下,上古神君悄然殉世,引得天啟真神大戰上古界,致使上古界險遭滅界之禍,累得滿界神祗不得不以本源之力供養界面,沉睡六萬載,想必此時上古神君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炙陽真神了……

幾步遠的距離,上古眼角酸澀,嘴唇動了動不知如何開口。

炙陽的眼落在數米之外一身紅袍的上古身上,臉仍是冷著:「上古,這六萬年,你可還好?」

他聲音不急不緩,卻在那『好』字上用的格外字正腔圓,上古神色一頓,期期艾艾,難得的有幾分尷尬沉默。

她當初殉世,雖是唯一的法子,可終究對這個兄長隱瞞到了底,生死之際,連告別都不曾有,想來他是真生了氣。

場面一時沉寂下來,炙陽身後的御琴和雲澤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正準備上前相勸,一聲清脆的童音卻突然響起,在此等莊嚴肅穆的場景,著實有幾分突兀意外。

「娘親,這就是你說的炙陽大伯?」一個小腦袋從上古身後伸出來,墨黑的小碎發在額頭上落下幾縷,打著旋,他探頭探腦的睜大眼望著炙陽等人,小手扒拉在上古身上,眼珠子骨碌碌的不停轉。

這聲稱呼實在太有殺傷力,再加上那張臉帶來的衝擊,即便是以冷靜淡定享譽上古界的炙陽和御琴也不免怔了怔,剛睡醒的小老頭雲澤便沒有這等定力,一口氣沒順好,差點又給背了回去。

數米開外站著的一溜排上神卻個個神清氣爽,他們兩年前被驚嚇了一番,此時瞧著卻覺得著實公平。

炙陽瞧著憑空冒出來的小毛頭,嘴角微不可見的僵了僵,朝上古看去,眼神黑沉,未帶半語,卻帶著明晃晃的質問。

上古把躲在身後的阿啟揪出來,乾巴巴道:「炙陽,這是阿啟,我和……」

上古話還未完,阿啟已經甩了甩小胳膊,一個衝刺朝炙陽跳去,圓潤的一團在空中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準確的落在炙陽懷裡。

「炙陽大伯,我是阿啟,娘親說你是上古界最英俊善良的神君,我最喜歡你了,比紫毛大叔還喜歡!」清脆的聲音咯嘣響,阿啟的眼彎成了月牙狀,親親熱熱的勾著炙陽的脖子,膩呼得不得了。

上古眼角抽了抽,真想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太丟人了!

炙陽頓了頓,神色柔和下來,臉上帶了一抹笑意,把懷裡的阿啟舉高抱到胸前,笑聲渾厚:「你娘親糊塗蠻纏了十幾萬年,總算說了一句明白話,你這小娃娃倒是對我胃口。」

他揉了揉阿啟鬆軟的額發,朝上古看去:「這混小子和他父神在性子上倒是大不一樣。」話剛落定,還未等到上古開口,炙陽已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沉:「這些事以後再說,先回摘星閣,上古,我有事要問你。」

「雲澤,鳳皇已蘇醒,如今在為仙界之帝,若你想見,等幾日我便讓她上界。」

見炙陽神色凝重,上古有些疑惑,點頭,讓眾神退散,對鳳族大長老雲澤叮囑一聲後,和炙陽、御琴朝朝聖殿的摘星閣飛去。

摘星閣內,上古看著一言不發的二人,等了良久終究失了耐性:「炙陽,當初我考量欠妥,可如今一切安好……你到底有何話問我?」她話說到一半,眼落在御琴身上,停了下來。

昔日她與御琴、月彌形影不離,如今月彌已不在,又怎可算得上一切安好?

炙陽起身,把扭著的阿啟交給仙娥帶下去,走迴廊邊,看著朝聖殿外不遠處露出一角的桃淵林,突然道:「上古,白玦他……可還在?」

這聲帶著些許遲疑,實在不像炙陽的性子,況且這話問得著實古怪,即便是素來不喜人提起白玦的上古,也聽出了端倪來,她皺起眉:「炙陽,你此話何意?白玦百年前覺醒,如今在下界好得很,你若想讓他回上古界,我讓人頒下一道御旨,請他回來便是。」

炙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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