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帝歿

桃林之外,天啟跟在上古身後,亦步亦趨,聽著古帝劍劃在地上的鏗鏘聲,眉頭緊皺。

不知行到了哪裡,偌大的淵嶺沼澤,蔥翠茂林逐漸消失,前面那人好像不知疲倦,亦失了心神。

終於,銀色的神力在上古掌間化為虛無,古帝劍消失,上古停在一顆盤天古樹下,無聲靜默。

天啟腳步輕頓,停在了上古身後,看她筆直的肩背一點一點傾頹,茫然的轉過頭,輕聲喚他:「天啟……」

上古嘴唇輕動,眼中墨黑深沉,聲音低到似是要湮沒在這無聲的世界中。

「我傷了白玦。」

話音落定,竟毫無預兆的朝古樹倒去,天啟大駭,忙跑過去接住她,見她臉色蒼白,才覺察到不對,待探到她體內混亂的神力,才怒聲道:「上古,你明知強行聚攏神力取出古帝劍已傷了本源,如今還用古帝劍去傷白玦,你尋死不成!」

他慌得不成樣子,嘴唇氣得發抖,他們在上古界時寶貝了她這麼些年,平時連本奏摺都捨不得她費神批,到如今,她竟如此作踐好不容易才重生的軀體,想想這六萬年時光,天啟心裡頭憋屈得狠,也怪他們,才讓上古養成了如今這般固執決絕的性子!

上古卻不管天啟的惱怒,只是垂著眼,低聲,一字一句。

「天啟,我傷了白玦。」

天啟微怔,嘴抿起,源源不斷的神力注入上古手心,道:「我看見了。」

「天啟,我把他放逐在下界,永無歸期。」

「我聽見了。」

「天啟,我以父神的名義起誓,以後和他只是陌路。」

「我知道。」

「天啟,可他是白玦。」仿似荒涼到了極致,上古抬眼:「他是白玦。」

「上古。」天啟嘆了一聲:「你還有我、阿啟、鳳染,炙陽還在上古界等你。」

上古垂下頭,默然無聲。

茫然亦只有一瞬,待她再抬眼時,又是往常那般清冷淡漠的樣子。

上古站起身,蒼白的臉色襲上了些許紅潤,天啟舒了口氣,見她轉身欲走,突然開口:「上古,為什麼你相信我不會為了私慾滅三界,卻認為柏玄和古君之死全是白玦之錯?」

他話語中有股難得的淡靜堅持,上古轉身看向他,神情莫名:「古君和柏玄之死原本就不只是白玦一個人的錯,若不是我當年堅持從隱山回來,在他大婚之日去蒼穹之境,他們都不會出事。」

看著上古眼底的寂寥,天啟暗下了眸子,上古,真是如此嗎?

你可以原諒月彌之死,卻無法釋懷古君和柏玄的逝去,是不是因為……白玦對你而言,太過重要,重要到你根本無法承受他出現在你眼前,也無法接受他是害死古君和柏玄的人?

「還有一件事,了斷了我們就回上古界。」許是天啟的目光太過透徹,上古移開眼,打斷天啟的沉思,道。

天啟斂下心神,朝她挑了挑眉。

「你引下混沌之劫的原因我不再過問,但是月彌……她怎麼會誤入你布下的大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天啟頓了頓,突然拉著上古朝淵嶺沼澤極東之處飛去。

淵嶺沼澤的荒漠盡頭,上古看著數十座孤寂佇立的石像,怔了半晌,許久之後才迴轉頭,道:「天啟,這就是你當初布下滅世大陣的靈脈之處?」

天啟站在她身後,點頭,神色沉重。

上古朝前走去,行到一座仰望蒼穹的女神君石像前,伸手朝她握去,卻在觸到她指尖之時,死死停住。

月彌,你竟在這裡,等了我們六萬年嗎?

雨雪風霜,日升月落,不知歲月的等了我們六萬年嗎?

她迴轉頭,眼底深沉凜冽,似是冷到了極致:「天啟,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上古,有些事,我該告訴你了。」低嘆聲消逝在風裡,兩道人影淹沒在淵嶺沼澤極東的荒漠中。

天宮御宇殿後花園裡,天后正在仔細觀看仙將送來的交戰圖,仙妖兩族交界處接連爆發戰火,妖族來勢洶洶,若非仙界幾萬年的根基擺在那裡,恐怕仙界早已失守。

聽著侍女輕聲問安的聲音,天后抬頭,見一雙子女相攜而來,頓時笑了起來:「景昭,你這幾日氣色好了不少,看來讓你做點事還真是對了。」

如今天宮的大小事宜皆由景昭執掌,她一心只在兩族交戰上。自從景澗不在後,她倒是不如往常一般心心念念著將白玦和天啟攪入戰局,只想著能保住這一雙兒女的尊榮安樂便好。

「前些時候累得母后擔憂,是景昭不懂事。」景昭走上前,在天后肩上小心揉捏。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胞兄慘死,族人被誅,讓她成熟了不少。

「母后,三妹將天宮管得甚好,您只管放心便是,各洞府的仙將亦奔赴邊界,妖族成不了大氣候。」景陽粗著嗓子,沉聲道。

「有你們在,我相信仙界定會無憂。」天后拍了拍景昭的手,神情欣慰,道:「今日怎麼一同來了?」

景陽微怔,道:「母后,父皇喚我和景昭一同前來,我還以為您知道。」

暮光?蕪浣愣了愣,神色微黯,但馬上斂住,笑道:「準是你們父皇有事交代……」在天辭山送走景澗後,暮光不知所終,看來應該是回來了。

「你們來了。」天帝出現在院門口,走進來對一旁的仙娥吩咐道:「去把瓊露取出來。」仙娥急忙應聲離去。

天后見他神色和緩,微微鬆了口氣,道:「你這幾日哪裡去了,如今妖族步步緊逼,你怎麼能不坐鎮在天宮?」

「隨便出去走了走,你們坐。」天帝朝景昭和景陽招招手,道。

「父皇,瓊露可是每年母后壽宴才會拿出來的,您今日怎麼有興緻?」景昭已有百年未曾好好和家人相聚,心裡有些歡喜,倒有些數百年前的跳脫樣子。

「遲早要飲,又何必等到那一日。」天帝笑道,見仙娥將瓊露奉上,親手一一倒上,讓幾人微微一怔。

「父皇…您…」景陽忙接過天帝手中的瓷壺,面帶忐忑。

「無妨,我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對飲了。」天帝面容慈和:「大戰之前,難得有這個機會。」他看向景昭和景陽:「轉眼間,你們都這麼大了,我平日里執掌仙界,倒忽視了你們。」

景昭眼眶微紅,別過了眼,景陽也有些唏噓,心生暖意。他們一家雖父嚴母慈,但卻少有溫情相聚的時候,如此這般相處,幾萬年來真的極少。

天后眼眸微動,端起桌上的酒杯輕抿了一口,看著輕聲慢談的三人,嘴角露出了笑容。

只是,終究在看到那空了的位置時,生出了濃濃的悲傷來,若是景澗還在,該有多好。

黃昏漸過,月上枝頭。景昭和景陽酒酣飯飽,見一對父母端坐不動,長眼色的退了出去。

行到園口,聽到天帝淡淡的喚聲:「景陽。」

景陽和景昭一起迴轉頭,見天帝望著他們,眼中似有看不清的複雜之色。

「你長大了,以後要好好照顧景昭。」

景陽微怔,點頭,還來不及應答,天帝已經迴轉身,擺手道:「明日邀群仙入玄天殿,我有事宣布,你們下去吧。」

一雙子女離去,園裡又恢複了靜默,良久後,天后朝天帝看去,道:「暮光,你明日召集群仙,是為了和妖族正式開戰之事?」

天帝既沒否認,也沒點頭。

「那日在羅剎地,為什麼你沒有告訴上古神君當年的事?」

天帝沒有回答,只是端著酒杯沉默。

「為了景澗,還是景昭和景陽?」天后自嘲,勾了勾嘴角。

「蕪浣。」天帝突然抬頭,神色寂寥:「你嫁給我已經六萬年了。」

天后被天帝突然的一句話怔住,隨即悵然道:「是啊,已經六萬年了。」

時光匆匆,當年上古界時,她從未想過,日後的夫君會是那個在朝聖殿潛心學習下界帝王之術的單薄青年。

「當年,謝謝你能選擇我。」儘管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歡古君。

蕪浣轉眼,微微有些不自在。

「還有景陽、景澗和景昭,他們每一個,都是我的驕傲。」

「蕪浣,我一直沒有說過,我喜歡的,不是上古界塵封后這世間最尊貴的女神,而是當年努力打理朝聖殿,會為了上古神君一句嘉獎高興一整日的蕪浣。」

天帝起身,不再看愣在座位上的天后,一步一步,朝園外走去,極慢也極堅定。

蕪浣,那日在羅剎地,我什麼都沒有說,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因為你。

無論你做過什麼事,犯下什麼錯,你都是我妻子,我兒女的母親,我拼盡性命也要守護的人。

當年的事,縱使無法挽回,也想要盡全力彌補。

天帝消失在園裡,天后望著空無一人的園口,獨自端坐在那裡,很久很久。

日落餘暉,初月新掛。

上古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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