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在過去的幾年中,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感到一種背叛的陰影不斷地在他心中擴大。

皮西奧塔曾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自從兒童時代,他毫無妒忌地接受了吉里亞諾的領導。吉里亞諾也常常公開宣稱皮西奧塔與他是隊伍的合夥領導,而不是帕薩坦波、特拉諾瓦、安東里尼和下士那些低一級頭目中的一員。但是吉里亞諾的個性壓倒了一切,以至於他的合夥領導人成了一種虛設;吉里亞諾指揮一切。皮西奧塔有所保留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吉里亞諾比所有的人勇敢。他的游擊戰術是無可比擬的,他具有喚起西西里人對他熱愛的魅力,自從加里巴爾蒂以來,無人可以與他相比。他是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他具有西西里人非常羨慕的粗野的機智,但他也有一些皮西奧塔發現的必須要儘力糾正的缺陷。

當吉里亞諾堅持把戰利品的至少一半分給窮人時,皮西奧塔告訴他:「你可以發財也可以被人愛戴。你認為西西里人將會站立起來,跟隨在你的大旗之下,開展一場反對羅馬的戰爭。他們決不會這樣的。當他們拿到你的錢時,他們會愛戴你,當你需要庇護時,他們會將你隱藏起來,他們決不會背叛你。但是他們自身不可能發生巨大的變革。」

皮西奧塔不願意聽唐·克羅斯和天主教民主黨的那些奉承話,他也反對鎮壓西西里的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組織。當吉里亞諾期待著天主教民主黨的諒解時,皮西奧塔說:「他們決不會原諒你,而且後·克羅斯決不可能允許你擁有任何權力。我們的命運是花錢買一條走出綠林泥潭的辦法,否則我們總有一天會作為土匪而喪生。死並非壞事,無論如何,對於我不是壞事。」可是吉里亞諾並不聽他的話,最終惹起了皮西奧塔的反感,背叛的陰影開始在他的心裡滋長。

吉里亞諾一直是抱有信念和天真無邪的人;皮西奧塔看問題總是比較透。隨著盧卡上校和他的特種部隊的到來,皮西奧塔知道,末日即將來臨。他們可以贏得一百次勝利,但是,只要一次失敗便意味著他們的死亡。吉里亞諾和皮西奧塔的爭吵正如在沙勒曼傳奇中的羅蘭和奧列佛的爭吵一樣,吉里亞諾一直由於他的英雄主義非常固執。皮西奧塔感到像奧列佛那樣不斷地請求羅蘭吹響他的號角。

後來,當吉里亞諾愛上了賈斯蒂娜並與她結了婚時,皮西奧塔認識到他和吉里亞諾的命運確實分道揚鑣了。吉里亞諾將逃到美國,有妻室兒女。他,皮西奧塔,將永遠是個亡命之徒。他不會活多久;一粒子彈或他的肺病都會結束他的生命。這就是他的命運。他決不會生活在美國。

最讓皮西奧塔感到頭痛的是吉里亞諾在一個年輕的姑娘身上找到愛情和溫柔之後,反而變成一名更加殘忍的土匪。他殺死那些在過去只不過抓了便放的武裝警察。在他蜜月期間,他處決了帕薩坦波。他對所懷疑有告密嫌疑的任何人沒有絲毫憐憫。皮西奧塔擔憂幾年來他一直愛戴和保護的人可能會與他反目。他擔心如果吉里亞諾得知最近他所乾的一些事,他也可能被處決。

唐·克羅斯仔細研究了吉里亞諾和皮西奧塔之間近三年內的關係。他們是他帝國計畫的唯一危險。他們是他對西西里統治的唯一障礙。起初,他認為他可以使吉里亞諾和他的匪幫成為「聯友幫」的武裝力量。他曾派赫克托·阿道尼斯去給吉里亞諾吹吹風。主張非常明顯。圖裡·吉里亞諾將是偉大的勇士,唐·克羅斯將是偉大的政治家。但是吉里亞諾必須屈服於他,對此他拒絕了。他有他自己要追求的目標,幫助窮人,使西西里擺脫羅馬的枷鎖而成為一個自由的國土。唐·克羅斯不可能理解這些。

但是從1943年到1947年,吉里亞諾吉星高照,而後依然需要將「聯友幫」組成一支統一的武裝。「聯友幫」還沒有從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權對他們的大批屠殺中恢複過來。因此,唐對吉里亞諾的權力採取寬容的態度,慫恿他與天主教民主黨結成聯盟。同時,他再次建立黑手黨帝國,等待時機。他的第一個舉動便是策劃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的大屠殺並嫁禍於吉里亞諾,這雖然是一件輝煌之舉,但他不能公開宣稱他所創立的榮耀。那一舉動粉碎了羅馬政府可能寬恕吉里亞諾以及支持他在西西里的權力之爭的任何可能性。它也永遠玷污了吉里亞諾所披掛的作為西西里窮人鬥士的英雄戰袍。當吉里亞諾處決了六名黑手黨頭目時,唐別無選擇。「聯友幫」和吉里亞諾的隊伍必須決一死戰。

因此,唐·克羅斯更熱切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皮西奧塔的身上。皮西奧塔聰明機靈,不過年輕人的聰明在於,他不完全看重那些最好的人心裡隱蔽的恐怖和罪惡。皮西奧塔也喜歡社會上的收益與誘惑。吉里亞諾對金錢不屑一顧,而皮西奧塔喜愛金錢所帶來的好處。雖然吉里亞諾通過非法途徑獲得了上億里拉,但他不為個人的財富留取一文錢。他將所掠奪的錢財分散給窮苦的人以及幫助維持他的家庭。

然而,唐·克羅斯察覺到皮西奧塔在巴勒莫穿著精製的西服,出人最昂貴的妓院。皮西奧塔的家庭也比吉里亞諾的家庭富裕得多。唐·克羅斯還了解到皮西奧塔用假名字在巴勒莫的幾家銀行存錢,這是只有對生存感興趣的人才採用的預防措施。像三個不同名字的假身份證明一樣,一處安全的房子在特拉帕尼預備著。唐·克羅斯知道所有這些他都瞞著吉里亞諾。所以,他等待著皮西奧塔的來訪,皮西奧塔主動要求的拜訪。皮西奧塔知道唐的大門總是興趣十足地為他開著。當然唐·克羅斯也帶有一種深謀遠慮的策劃。他的周圍全都是武裝警衛人員,他曾提醒盧卡上校和維拉蒂督察,如果一切進行得順利,隨時準備舉行會談。如果不順利,如果他對皮西奧塔判斷錯誤或者這是吉里亞諾炮製旨在殺死唐的連環計,那麼,這將是阿斯帕紐·皮西奧塔的葬身之地。

在皮西奧塔被帶到唐·克羅斯身邊之前,他同意不攜帶武器。他毫不害怕,因為就在幾天前,他為唐辦了一件大事;他曾提前通知唐關於吉里亞諾襲擊旅店的計畫。

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唐·克羅斯的僕人已經準備了一桌酒菜,唐·克羅斯,作為一個傳統鄉村式的主人,給皮西奧塔的盤子和杯子里添得滿滿的。

「好時期已經結束。」唐·克羅斯說,「現在我們,你和我,都須認真對待。作出與我們生死攸關的決定的時刻到了。我希望你樂意聽取我要說的事。」

「我不明白你有什麼麻煩,」皮西奧塔對唐說,「但是,我知道必須非常巧妙地逃脫危險。」

「你不願意移居他國?」唐問道。「你可以和吉里亞諾一起到美國。那裡的葡萄酒不如這兒的好,橄欖油像水一樣,而且他們有電椅,畢竟他們沒有我們這兒的政府文明開化。你不能做任何魯莽的事。但是,那兒的生活還不錯。」

皮西奧塔笑著說:「在美國我能做什麼?我要在這兒碰運氣。一旦吉里亞諾走了,他們就不會如此死命地找我,而且這裡山深林密。」

唐焦慮地問:「你仍然有著肺病?還在吃藥?」

「是的。」皮西奧塔說,「這無關緊要。運氣是我的肺決不會有機會殺死我。」他沖著唐·克羅斯咧著嘴笑。

「讓我們一起談談西西里人。」唐神情嚴肅地說,「在孩子和年輕的時期,我們熱愛我們的朋友,對他們寬宏大量,原諒他們的缺點錯誤。每一天都感到新鮮,我們毫無畏懼地,興高采烈地展望未來。世界本身並非如此充滿危機;這是一個幸福的時光。但是,隨著我們長大成人,不得不養家糊口,這時友誼就不是那麼輕易地能夠保持下去。我們必須始終提高警惕。我們的長輩不再照顧我們,我們也不再滿足於那些兒童時期的簡單的歡樂。我們身上滋長了驕傲——我們希望成為了不起的人,成為有權有勢的人或者成為富翁,或者僅僅保護我們免遭不幸。我知道,你是多麼地愛著圖裡·吉里亞諾,但是現在,你必須問問自己,愛的代價是什麼?而且這些年過去之後,愛是否還存在,或者愛僅作為一種記憶而存在著?」他等待皮西奧塔作出答覆,但皮西奧塔看著他,臉上呈現出一種比卡瑪拉塔山上的岩石更呆板的神情,面孔變得像石頭一樣的蒼白。

唐·克羅斯繼續講下去。「我不能容許吉里亞諾活著或逃走。如果你依舊忠實於他,那麼你也是我的敵人。明白這一點。假如吉里亞諾走了,沒有我的保護,你也不可能在西西里活下去。」

皮西奧塔說:「圖裡的那些證據安全地在他的美國朋友們的手中。如果你殺了他,那些證據就會公開,政府便會垮台。一個新政府可能迫使你隱退到你在維拉巴的農場,或許更糟。」

唐暗自發笑,然後放聲大笑起來。他輕蔑地說:「你讀過那本著名的證據?」

「讀過。」皮西奧塔說,由於唐的反應而感到困惑。

「我沒有讀過,」唐說,「但是,我已決定行動,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

皮西奧塔說:「你要求我背叛吉里亞諾。什麼因素使你認為有這種可能性?」

唐·克羅斯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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