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在吉里亞諾當土匪的第七個年頭,他認識到他必須離開他的深山王國,逃到他母親懷上他的美國,當他是孩子時,他父母經常給他講關於美國的故事。那是神話般的土地,那裡有為了窮人的正義,在那裡政府不是專為富人工作的,身無分文的西西里人只要通過有效的正當勞動也會成為富翁。

由於唐一再公開表白他和吉里亞諾的友情,因此他與美國的唐·科萊昂聯繫,幫助營救吉里亞諾,讓他在美國避難。圖裡·吉里亞諾心裡非常明白,唐·克羅斯依舊是出於他個人的目的,但是吉里亞諾知道他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的勢力已經沒有了。

眼下在這個夜晚,他就要啟程去會見阿斯帕紐·皮西奧塔;他將把自己置於邁克爾·科萊昂那個美國人的手中。他現在就要離開這些大山,這些曾給他提供了七年避難的山。他即將離開他的王國,他的權力,他的家庭和他所有的同伴。他的隊伍已經解散;他的山正在被蹂躪;他所保護的西西里人民正遭受盧卡上校的特種部隊的鎮壓。如果他不走,他會贏得一些勝利,但最終的失敗是必定無疑的。他沒有任何選擇。

圖裡·吉里亞諾背上短筒獵槍,拿起微型衝鋒槍,開始踏上前往巴勒莫的長距離的旅途。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無袖襯衣,不過,襯衣外面是一件皮外套,大大的口袋裡裝著幾梭子彈。他為自己規定了行走的速度。他的表指著九點鐘,在微弱的月光中,依然還有日光的痕迹。隨時都會有碰上剿匪特種部隊的流動哨的危險,可是吉里亞諾毫不畏懼地走著。幾年來,他獲得了一定的隱身術。這一帶鄉村的所有的人都為他作掩護。如果巡邏隊來了,他們會通知他;如果他遇上危險,他們會保護他,把他藏在他們的家中;如果他受到襲擊,牧羊人和農夫們會重新聚集在他的麾下。他一直是他們的鬥士;現在他們決不會背叛他。

結婚後的幾個月里,吉里亞諾的幾路人馬與盧卡上校的特種部隊有過幾次遭遇戰。盧卡上校已獲得殺死帕薩坦波的榮譽,各家報紙都用巨大的標題報道,吉里亞諾的最可怕的頭目在與剿匪特種部隊的英勇戰士的激烈槍戰中被擊斃。當然,盧卡上校隱瞞了屍體上的短箋的事,但唐·克羅斯從維拉蒂督察那兒得知了此事。接著他便知道吉里亞諾已經完全清楚在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的背叛行為。

盧卡上校的5000人的軍隊對吉里亞諾施加了強大的壓力。他再也不敢進入巴勒莫購買生活用品或潛入蒙特萊普看望他的母親和賈斯蒂娜。他手下許多人有的背叛了他,有的被殺死。有一些離開他們家鄉移居到阿爾及利亞或突尼西亞。另外一些人躲到隱蔽的地方消失了,斷絕了與他隊伍的一切來往。黑手黨現在徹底與他對立,利用它的網路將吉里亞諾的人交到武裝警察的手中。

這樣,終於有一個頭目被打死了。

特拉諾瓦非常不幸,他的善心帶給了他災禍。他缺少帕薩坦波的殘忍、皮西奧塔的狡詐、魔鬼的堅定,他也缺乏吉里亞諾的苦行精神。他聰明,但是個重感情的人,因此吉里亞諾經常用他去和那些被綁架的人交朋友,去給窮人發放錢財。正是特拉諾瓦和他自己的一幫人深夜在巴勒莫張貼標語,宣傳吉里亞諾的主張。他不常參加那些更富有血腥味的行動。

他是一個需要愛情和溫情的人。幾年前,在巴勒莫他結識了一位婦女,她是帶著三個幼小孩子的寡婦。她從不知道他是個土匪;她以為他是一位在西西里休假的羅馬政府的官員。她對他送的錢和帶給孩子們的禮物非常感激,但她心裡很清楚,他倆不可能結婚。因此,她給予他所需要的溫情和愛護。他來看望他們時,她為他做精美的飯菜;她給他洗衣服並以一種感激的情慾和他做愛。這樣一種關係不可能永遠瞞住「聯友幫」,所以唐·克羅斯收集這種情報以便在適當的時機使用。

賈斯蒂娜到山裡曾看望過幾次吉里亞諾,特拉諾瓦是她旅途中的保鏢。她的美貌撩起了他的慾望,雖然他知道這是魯莽之舉,他還是決定去最後一次看望他的女人。他要給她一筆錢來維持她和孩子們今後幾年的生活。

因此,一天夜裡他獨自一人潛入巴勒莫。他把錢交給了寡婦並解釋說他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她見面。她哭泣著表示反對,最後他只好向她說明了他的真實身份。她大為震驚。他平時的舉止是如此和順,他的性格是如此溫厚,然而他卻是吉里亞諾的大名鼎鼎的頭目中的一員。她狂熱地和他做愛,使他很高興。他倆和三個孩子度過了一個幸福的傍晚。特拉諾瓦教他們打牌,他們贏了,他就給他們真正的錢,這讓他們高興得大笑。

孩子們上床睡覺後,特拉諾瓦和寡婦繼續做愛直至天明。然後特拉諾瓦準備告辭。在門口他倆最後一次擁抱在一起,隨後特拉諾瓦快步走上小街,進入天主教堂前的主廣場。他感到身體里有一種幸福的滿足感,心情舒暢。他放鬆了警惕。

早晨的空氣被馬達的轟鳴聲打破。三輛黑色轎車朝著他飛速駛來。武裝人員出現在廣場四周。其他武裝人員從汽車上跳下來。其中一人對他喊叫,讓他舉手投降。

特拉諾瓦朝著教堂看了最後的一眼,教堂四周的壁龕里安放著聖徒的塑象;他看見了那些藍黃相間的陽台,升起的太陽照亮了蔚藍色的天空。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這種景觀,七年的運氣結束了,僅留下一件他要做的事。

他奮力一躍,好像他要躍過死亡,將自己投入一個安全的天地。隨著他的身體飛向一邊,接著往地上墜落時,他抽出手槍射擊。一個士兵搖搖晃晃地後退,一隻膝蓋跪到地上。特拉諾瓦試圖再次扣動扳機,可是正在那個時刻,上百發子彈匯聚到他的身上,將他的身體炸成碎片,炸得骨肉脫離。有一點他還算幸運——這一切發生得非常迅速以至於他來不及搞清楚他的女人是否背叛了他。

特拉諾瓦的死給吉里亞諾帶來一種毀滅感。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勢頭已過。他們不再可能舉行成功的反擊,他們再也不能隱蔽在深山裡。然而,他依然在考慮著他和他的頭目們將搞一次突圍,他們不能坐以待斃。現在時間非常緊迫。有一件事他一直想要做,因此他召來了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

「我們的時間已經結束了。」他對西爾維斯特羅說,「你曾經告訴過我,你在英國有一些朋友,他們會保護你。現在是你走的時候了。我允許你走。」

西爾維斯特羅下士搖搖頭。「只要你安全到達美國,我就可以走。你仍然需要我。你知道我決不會背叛你。」

「這我清楚,」吉里亞諾說,「不過,你知道我對你總懷有感情。你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土匪。你是一名戰士和警察。你總是留有一顆守法的心。因此,當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可以開創你自己的生活。我們其他人對此會感到很困難,因為我們永遠都是土匪。」

西爾維斯特羅說:「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土匪。」

「我也不,」吉里亞諾說,「七年來我幹了些什麼?我認為我是為正義而戰。我儘力去幫助窮苦人。我希望使西西里獲得自由。我想做一個好人。但這是一個錯誤的時代,錯誤的手段。眼下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挽救我們的生命。所以你必須到英國去。我將非常高興地知道你脫離了危險。」然後他擁抱西爾維斯特羅,「你一直是我的真正的朋友。」他說,「這是我的命令。」

黃昏時,圖裡·吉里亞諾離開山洞,前往巴勒莫郊外的卡普奇尼修道院,他將在那兒等候阿斯帕紐·皮西奧塔的消息。那裡的一位修道士是他一夥的秘密成員,負責修道院的陵寢。數百具木乃伊屍體安放在這些陵寢里。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幾百年里,富人和貴族家庭有一種風俗,那就是,將服裝釘在修道院的牆上,他們希望死後穿著這樣的服裝下葬。在他們的葬禮後,他們的屍體被送到修道院。那裡的修道士們在保存屍體方面都是技術能手。他們將屍體放在文火上烤六個月,然後對屍體的軟部位進行乾燥處理。在乾燥過程中,皮膚皺縮,相貌被扭曲成各種各樣的死亡怪相,有的神態恐懼,有的面目在笑,看起來可怕極了。最後給這些屍體穿上留給它們的那些服裝後安放在玻璃棺材裡。這些棺材放在牆裡的壁龕里,或者用玻璃繩串起掛在屋頂。有些屍體坐在椅子上;有些靠牆而站;有些被存放進玻璃盒子里,像穿服裝的玩偶。

吉里亞諾在陵寢的一塊潮濕的石頭上躺下,用一具棺材當枕頭。他仔細觀察這些死了幾百年的西西里人。有一個皇室的騎士穿著皺巴巴的藍色絲絨制服,頭上戴著頭盔,手上拿了一把內藏寶劍的手杖。有一個朝臣,體現出法國風格的浮華,戴著白色的假髮,穿著高跟皮靴。有一個穿著紅色長袍的紅衣主教,一個頭戴主教冠的大主教。有一些宮廷美女,她們穿的金黃色的長衣看起來已經像蜘蛛網,網住了像蒼蠅似萎縮了的木乃伊軀體。有一個戴白色手套,穿白色褶邊睡衣的年輕少女封閉在玻璃盒內。

吉里亞諾在這兒兩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因為誰又能睡得好呢?他想道,這些都是近三四個世紀以來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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