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盧卡的軍隊到來之前,吉里亞諾可以隨意地進入蒙特萊普,他常常能見到賈斯蒂娜·費拉。有時,她有事來到吉里亞諾的住宅,或來取吉里亞諾給她父母的錢。有一天,吉里亞諾看見她和她的父母走在巴勒莫的街上,在此之前,他從未真正地注意到她已長成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他們進城去買在蒙特萊普小鎮買不到的過節服裝。吉里亞諾和他的手下也到巴勒莫買生活用品。

吉里亞諾可能半年沒見過她了,她長得比過去高,也比過去苗條了。在西西里女人中,她算是高個子,她穿著新買的高跟鞋,因此她那兩條修長的大腿走起來顯得不太穩。她雖然才16歲,但她的面孔和體型生長發育在西西里的亞熱帶土壤中,她在體格上已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她的頭髮挽成一個烏黑髮亮的高髻,點綴著三把寶石般的梳子,使她的脖子像花瓶上的埃及女人的脖子一樣長,一樣黃金般的顏色。她那雙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懷疑的神情;唯有那張激發美感的嘴暴露出她是異常的年輕。她穿了白色的連衣裙,一條紅色的絲帶在身前飄舞。

她是這樣一幅可愛的畫像,吉里亞諾目不轉睛地看了她許久。當她在父母的陪伴下經過他的身旁時,他正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店裡,他的人分散在他周圍的桌子旁。他們看見了他。賈斯蒂娜的父親板著面孔,絲毫沒有流露出認出他的表情。她的母親迅速地掃了他一眼。只有賈斯蒂娜在經過時盯著他看。她是地道的西西里人,不能和他打招呼,但她直視著他的雙眼,他可以看到她的嘴由於抑制微笑而抖動著。在沐浴著陽光的街道上她是一束耀眼的光,一個年紀輕輕就煥發著青春的富有性感的西西里美人。自從浪跡江湖以來,吉里亞諾始終不相信愛情。對他來說,愛情是一種屈服的行為,孕育著背叛的種子,但在那一時刻,他感到一種未曾有過的感覺——全身上下涌動著一種要跪在別人面前,甘願成為他人奴隸的願望。他並沒有認為這就是愛情。

一個月以後,吉里亞諾發覺他的心裡總被賈斯蒂娜·費拉站在巴勒莫街上的金色的陽光下的記憶所纏繞。他以為這僅僅是一種性的慾望,思念那些與拉·維尼拉一起的纏綿的夜晚。後來在他朦朧的意識里,他發覺自己不僅夢想著與賈斯蒂娜做愛,而且要和她一起度過一段時光,在大山裡漫遊,讓她參觀他的那些山洞,觀賞布滿鮮花的狹長的溪谷,用野外的篝火為她燒飯。他的吉他還在母親家,他一心想為她彈奏。他要把近幾年寫的詩歌給她看,其中一些曾在西西里的報紙上發表過。他甚至想到不顧盧卡上校的兩千士兵的特種部隊,偷偷地摸進蒙特萊普,到她家去看望她。此時,他恢複了理智,認識到他的內心裡正滋長著某種危險的因素。

這是十分愚蠢的。在他的生活里只能有兩種選擇:要麼被武裝警察殺死,要麼在美國尋找避難所。然而,如果他總在思念這位姑娘,美國就不能作為選擇。他必須使她在頭腦里消失。如果誘姦她或帶走她,那麼她的父親便會成為他的死敵,他已經有過許多這樣的情況。他曾鞭打過阿斯帕紐,因為他誘姦了一個無辜的少女。幾年來,因強姦罪他處決了三名手下。他對賈斯蒂娜的感情是想讓她幸福,使她愛慕他,使她不把他看作土匪,正像他過去看待自己一樣,希望她的眼睛充滿著愛和信任。

然而,僅僅是他的理智的思維在探究他的選擇。他早已定出了行動步驟。他要秘密地娶這姑娘。除了她的家人之外,不讓任何人知道,當然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和一些信得過的人員也可例外。無論何時能安全地見到她,他一定要讓她陪伴著一起進山,這樣他倆可以一塊兒過上一兩天。做圖裡·吉里亞諾的妻子是相當危險的,不過他能安排送她去美國,然後她將等待著他設法逃到那兒。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賈斯蒂娜對他是如何考慮的。

在過去的五年中,西斯羅·費拉曾是吉里亞諾隊伍的秘密成員,嚴格地講是情報員,從未參加過隊伍的戰鬥。他和妻子認識吉里亞諾的父母,而且曾經是鄰居;他們住的地方在離吉里亞諾的家只隔十家距離的貝拉街上。在蒙特萊普他比大多數人有文化而不安於農活。後來,還是孩子的賈斯蒂娜丟失了錢,吉里亞諾給她墊了錢並送她回家,留下便條,上面說這個家庭在他的保護下。此後,西斯羅·費拉拜訪了瑪麗亞·隆巴多,主動提出幫助。他在巴勒莫和蒙特萊普收集情報,諸如武裝警察巡邏隊的動向。吉里亞諾隊伍準備綁架的那些富商的活動情況以及辨認向警察告密的人。他從那些綁架行動中收取一部分錢財,在蒙特萊普開了小酒店,這也有利於他的秘密活動。

當他的兒子西爾維奧從戰場回來成了一名社會主義的鼓動者時,西斯羅·費拉責令他離開家。並非他不贊同兒子的信仰,而是擔心家裡其他人的安全。他對民主或羅馬的統治者均不抱幻想。他曾提醒圖裡·吉里亞諾遵守諾言保護費拉家庭,吉里亞諾盡了最大的努力保護西爾維奧。西爾維奧被謀殺後,又是吉里亞諾向他承諾,一定為這場謀殺報仇。

費拉從未責備過吉里亞諾。他知道吉內斯特拉大屠殺使吉里亞諾極為震驚和悲痛,這一事件至今仍使他悲懷抑鬱。他是從妻子那兒聽說的,她聽了幾個小時關於瑪麗亞·隆巴多談論她兒子的事。過去他們一家是多麼的幸福,可是幾年前的那個可怕一天,她的一個兒子被武裝警察槍擊,吉里亞諾為了報仇違背他的善良的天性被迫殺人。從那以後,每一次殺人當然都是不得已的,都是被壞人逼的。瑪麗亞·隆巴多為每一次殺人和每一次罪行辯解,當她談到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大屠殺時,她卻支吾不語了。啊,幼小兒童的身體被機槍的槍彈打穿,毫無防禦能力的女人被殺戮。人們會怎樣看她的兒子竟然幹了這樣一件事?他不是窮人的衛士,西西里的鬥士嗎?難道他沒有散發錢財去幫助所有饑寒交迫的西西里人嗎?她的圖裡決不會發出這樣一個屠殺的命令。他也曾在黑色的聖母塑象前對她這樣發過誓,然後母子倆抱頭痛哭。

幾年來,在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發生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樣一個謎始終糾纏著西斯羅。帕薩坦波的機槍手們在提高射擊角度上真的出了差錯?難道帕薩坦波僅僅出於他那有名的殘忍好殺的天性,為了一時的快樂而殺戮那些人嗎?會不會整個事件的策劃旨在毀滅吉里亞諾?或許另有一幫人用機槍開的火?他們不是在吉里亞諾的命令下,而是由「聯友幫」下達的命令,甚至可能是保安警察的一些人指使的。西斯羅可以懷疑任何人,惟獨不懷疑吉里亞諾。因為吉里亞諾要是有罪的話,他生活里的整個世界就會崩潰。他像愛自己的兒子那樣愛吉里亞諾,看著他長大成人,從未見他有過任何卑鄙自私,也沒見他動過任何邪念。

因此,西斯羅·費拉在留心觀察著。他為其他那些沒被盧卡上校投進監獄的秘密成員買水酒。他從「聯友幫」之間的談話中收集隻言片語的信息,他們住在鎮里,偶爾到他的酒店喝酒打牌。一天夜晚,他聽到他們有說帶笑地談論「野獸」和「魔鬼」與唐·克羅斯一起商談,以及偉大的唐如何使那兩個嚇壞的人成為低聲細語的安琪兒。費拉反覆考慮這件事,用他那準確無誤的西西里人的思維方式解出了其中的聯繫。帕薩坦波和斯蒂芬·安東里尼曾在某個時候與唐見過面。帕薩坦波通常被叫做「畜生」,「魔鬼」則是安東里尼的匪名。在遠離深山基地的維拉巴鎮的唐·克羅斯的寓所里,他們與唐舉行秘密會晤究竟幹了些什麼?他派他的十來歲的兒子帶著緊急信件趕到吉里亞諾的住所;兩天後他在山裡和吉里亞諾舉行了一次會晤。他對吉里亞諾講述這件事。這位年輕人面部毫無表情,僅僅讓他務必保密。費拉沒有聽到更多的話。三個月後的現在,他收到吉里亞諾的另一次召喚,期望聽到那件事的其餘部分。

吉里亞諾和他的隊伍在群山的縱深處,盧卡軍隊的範圍之外。西斯羅·費拉在夜裡上路,在約會點遇到了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接著被帶往營地。直到清晨他們才趕到,發現熱騰騰的早餐已準備好。早餐製作精細,擺在鋪著桌布,配有銀餐具的摺疊桌上。圖裡·吉里亞諾身穿絲絨白襯衣和棕黃色的鼴鼠皮褲子,腳上穿著鋁亮的皮靴;頭髮剛剛洗梳過。他看起來從未如此漂亮過。

皮西奧塔被打發走了,吉里亞諾和費拉坐在一起。吉里亞諾似乎局促不安。他鄭重地說:「我要感謝你給我帶來的情報。我們一直在查這件事,現在我明白這是真的。這情報非常重要。不過,我請你來是要談另外一件事。我知道這將是一件令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但願這件事不會使你生氣。」

費拉吃了一驚,但他客氣地說:「你不會讓我生氣。我欠你的太多了。」

聽到這裡吉里亞諾笑了,一種費拉記憶猶新的,當他還是孩子時發出的真摯開懷的微笑。

「仔細聽我說。」吉里亞諾說,「與你商量是我的第一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再進行了。別考慮我的土匪頭子的身份;我在和你——賈斯蒂娜的父親——談話。你知道她漂亮,你肯定能讓鎮里的許多小夥子圍著你的家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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