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房間里撒滿了午後的陰影。他服了幾片阿斯匹林,上床躺下。他吃驚地感到過度疲勞,於是閉上眼睛。似乎只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了敲門聲。睜開眼卻發現天黑了。他打開檯燈,看了看錶,才六點鐘。又傳來了敲門聲,而且隨後門被推開了,埃迪·卡辛走進來。他衣著整潔,颳了鬍子,全身散發著爽身粉的氣味。

「唉呀!你睡覺時要閂上門,」他說,隨後又信口問道:「感覺怎麼樣?我驚醒你啦?」

莫斯卡搓搓臉說道:「還好。」他頭已不痛,但臉發燒,嘴也發乾。

埃迪·卡辛把幾封信仍在桌子上。「把你的信件收起來。想喝點酒嗎?」莫斯卡走到廚櫃前,拿出一瓶杜松子酒,兩隻玻璃杯。埃迪說:「今天有大型晚會,去參加吧。」莫斯卡搖搖頭。遞給埃迪一隻玻璃杯。他們邊喝邊談。埃迪說:「對你的處罰命令一周之內下達,副官力圖阻止下發,說是他自己的錯誤。可是上校不同意。」他向莫斯卡俯過身去。「我保證能甩掉幾份文件,還可以再拖延兩周。」

「不要緊。」莫斯卡說,離開床站起來,眺望窗外;還有點落日的余渾,朦朦朧朧。他看見一群群孩子相互簇擁著還沒亮的路燈,他們正等待著夜幕的降臨。他想起了前幾天晚上聽到的孩子們的歌聲,那悅耳的旋律雖然不停地衝擊著他的大腦,但並末吵醒他,而是悄悄地消失掉,柔和的旋律保護了他的睡眠中樞神經。

埃迪站在他身後問:「孩子怎麼樣,」「桑德斯太太照料他,」莫斯卡回答。埃迪低聲說道:「我去看一看,你不要為此擔心。」他停頓一下又說:「生活是艱難的,象你和我這樣的人都是不幸的,但不要過於急燥,慢慢來!這些信是你母親寫來的,我已與她通了長途電話,我估計你沒有給家裡寫信。」

莫斯卡轉過臉。面對著埃迪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願意給我最後一次幫助嗎?」

「這還用問嗎?」埃迪回答。

「你從未告訴我耶金已回到城裡。我想見一見他。你能把他帶到這裡嗎?」

埃迪又喝口酒,凝視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的莫斯卡。他尋思這裡一定有文章,莫斯卡說話時極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他的眼睛猶如兩面黑色的鏡子,雙眉緊蹙,不時地扭曲著面孔,內心似乎飽藏著憤怒和憎恨。

埃迪慢慢地說道:「我希望你不要干出任何傻事,沃爾特。那個傢伙犯了錯誤;但不是他自己的過錯,你要知道,耶金之所以故意那樣,全是為了海蓮。」

莫斯卡笑道:「見鬼去吧2我正想討回買葯支付的香煙和鈔票。為什麼我該付錢?」

埃迪又驚又喜,如釋重負,禁不住高興地大聲說道:「上天保佑,老夥計,你現在恢複正常了。你究竟為什麼要付給耶金錢?」一個念頭突然在他頭腦中閃過:希望莫斯卡能認識到他並沒有受騙,擺脫悲哀。他十分高興地看到莫斯卡終於恢複正常。

埃迪·卡辛突然想到—個主意,於是抓住莫斯卡的胳膊說:「喂,聽我說,我打算與麥耶太太一道外出玩上一周;攀登馬爾堡附近的山脈,你也去吧。我給你找一位小姐,真正漂亮溫柔的姑娘。我們盡情地歡笑、野餐、飲灑。去吧,為了我們的友誼,你就答應吧。」

莫斯卡對他微微地笑道:「好吧,我一定去。」

埃迪高興地朗聲大笑,「回答得痛快,沃爾特,這是好事。」

他拍拍莫斯卡的肩膀,「我們明晚動身。當你看到那些山脈時,你就知道了。美,實在美啊!」他略停片刻,以近乎慈父般的真摯感情說道,「或許我能想出一種辦法,讓孩子與你一道回到美國。你知道這是海蓮的願望,沃爾特,超過一切的願望。」他難為情地笑一笑,「來,再干一杯」。

莫斯卡說:「你願意把耶金領到這裡來?」埃迪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莫斯卡說:「實際上我一個錢也沒有了,埃迪,我得給桑德斯太太留下一大筆錢作為孩子的撫養費;與你一道去馬爾堡我還需要現金,如果你不打算招待我一周的話。」他面帶笑容,把話說得既平靜又真誠。「而且我需要回國的路費。我所有的錢都在這兒,為買葯我付給那傢伙一大筆錢。」

埃迪完全相信了,「當然可以,我去找他。」他說,「我現在就去;那麼安排在你參加過晚會之後,怎麼樣?」

「一言為定。」莫斯卡說。

埃迪走後,莫斯卡察看著空空的房間,看到床上有幾封信,揀起一封,坐在床上讀了起來。讀後,他覺得沒弄懂十句,於是又讀了一遍。他力圖把這些話聯繫起來理解其真實的意義。宿舍大樓的喧鬧聲在他思緒如麻的腦海里回蕩?他母親的信上寫道,「回來吧,不要再猶豫了。你回來,我照料孩子,你可以再去上學,你才23歲。你離家已整整六年頭了,我老是不能忘記你還是那樣年輕。要是你現在感到痛苦,向上帝祈禱吧!這唯一解脫的辦法。你的人生剛剛開始……。」

他把信扔在地上,伸開四肢躺在床上。樓下的聚會已經開始。他能清楚地聽到婉轉悠揚、餘音繚繞的樂聲,各種歡笑聲。他的頭又疼起來了,於是關上電燈,夜光錶的指針恰好指在六點半。時間還早,他閉上了眼睛。

他想像到回家後會是什麼樣子:每天看見母親和孩子,又找一個女友,結婚,安定下來,過另一種隱居生活,他痛恨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他的生活將是樹立在墓穴上的石碑。他見過,干過,感覺到過墓穴中埋葬的一切。他想到對桑德斯太太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感到吃驚而羞愧。完全怪他自己,他甚至從來沒有考慮過海蓮和孩子的事情,現成已經明白他的錯誤。此外,他又想起其他一些事情。

他昏昏欲睡地想像著帶著海蓮回家,走下輪船,迎見他母親的各種場面,大家坐在起居室……每天上午和晚上相互見面……他進入了夢鄉。

夢中他回到家裡,看到門上的留言「歡迎你,沃爾特。」海蓮仍活著,留居在德國,他回家一年了,從未回到海蓮身邊;海蓮的手拿不住那塊灰白色的麵包,掉到了地上。他打開另一扇門,格洛麗亞、母親、阿爾夫正等著他,一盞很大的日光燈照得滿屋生輝。他看見母親手拿一把照片,又看見放在屋角的搖籃里有個蜷著身子熟睡的孩子,他有點膽戰心驚。他們全部坐下,傳看照片,他母親問,「喂,這是什麼?」他抬起頭來,看見他穿著作戰時的夾克和毛料套褲,微笑著站在一座土築的墳墓邊。「這是我的第二個獵物。」他邊說邊仰天大笑不止。但阿爾夫猛地站起來,怒不可遏地大喊:「這太不象話了!沃爾特,這太不象話了。」大家都站起來,他母親悲痛地雙手使勁地互相絞扭著。他自言自語地說:「再見吧,再見。」然後—切陷入黑暗之中。沃爾特出現了,拿著支蠟燭與沃爾夫來到地下室。沃爾夫把蠟燭高高地舉到空中,然後說:「她不在這裡,沃爾特,她不在這裡。」他覺得腳下碎石鋪的地板逐漸下陷。於是開始失聲喊叫。

他醒來之後,知道自己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房間一團漆黑,玻璃已被外面的夜幕籠罩。尖叫聲,笑聲響徹整個宿舍樓。節奏鮮明的樂聲,女人嬌聲柔氣,男人喊聲震天,樓梯上跑上跑下的腳步聲,這一切激起的聲浪回蕩在宿舍樓的每個角落。近處又聽到·隔壁房間那對情人在做愛,女的說:「你倒是快點兒呀,完事咱們下去參加舞會。」男人嘲嘲嚷嚷地抱怨。女人嘮叨著,「快;快,我要跳舞。」他們起床時,床不停地咯吱咯吱地嘆息,接著在大廳里響起了那個少女格格的笑聲。

埃迪·卡辛忍不住先參加舞會,然後才去找耶金。他找到兩位少女時,僅有一點醉意,兩個16歲的少女,打扮一模一樣:頭戴天藍色的小型女帽,身著合體的天藍色短上衣,上綉乳白色的石竹花,潔白的絲綢燈籠褲。埃迪一看她們,頓覺眼花繚亂,滿心歡喜。一頭黑髮披撒下來,掩映著潔白、裸露的脖頸,波浪似的捲髮襯在前額上。她們與男人跳舞,但拒絕飲酒。而樂聲一停,她們就到一起,似乎這樣可以大大地加強她們抵抗不道德的力量。

埃迪注視她們一會兒,啞然失笑,計畫著如何進攻。他先向更標緻的那個少女走去,邀她跳舞。旁邊一個男的不滿地說:「晦,埃迪,她是我帶來的。」「不要急,我有安排,」埃迪回答。

跳舞時,埃邊問她,「那一位是你妹妹?」少女點點頭。她有一張活潑的面孔,帶著膽怯、傲慢的表情。這是埃迪極為熟悉的。

「她經常跟著你?」埃迪問。聲音悅耳、輕快,暗示出對她的愛慕,以溫和的方式貶損她妹妹,向她挑逗。

少女嫣然一笑,帶著天真無邪的幻想。埃迪發現她嬌媚、單純。她說:「啊,我妹妹有點害羞。」

過了片刻,埃迪又問,「您和您妹妹願意到我房間吃晚飯嗎?」

她面部的笑容頓時凝固起來,驚恐地搖搖頭。埃迪和藹地朝她微微一笑,親切的面容宛如父親理解女兒的心情一樣的慈祥。「噢!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他帶她朝正與。兩個男人一起飲酒的麥耶太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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