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奧利弗·阿利馮特一百歲了,腦子還相當好使。對他來說,不幸如此。

他的頭腦精明而又靈活,使得他既敢於衝破道德上的清規戒律,又適度地保持著清醒的良知。奧利弗·阿利馮特處世狡黠,他從來沒陷入人們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幾乎無法避免的種種陷講:他從未結過婚,從未搞過政治,也從來沒有過一個他絕對信任的朋友。

奧利弗·阿利馮特不僅是美國最大的富翁,而且也可說是最有權勢的人。他住在離白宮十英里左右的一個幽靜而戒備森嚴的大宅子里。此刻他正在自己的寓所里等待他的教子——司法部長克里斯蒂·科利的到來。

阿利馮特的魅力與他的才智相匹配,他的權勢正是得益於這兩個方面。那些大人物們常常依賴於他高超的分析推理能力,他漸漸博得了「先知」的綽號。至今時屆一百歲高齡,他的意見仍然舉足輕重。

作為歷屆總統的顧問,「先知」曾經預測了歷次經濟危機,華爾街股票崩潰,美元疲軟,外國資本的侵入,石油價格的顛簸;他預測了蘇聯的政治變革,美國國內民主黨和共和黨的紛爭與妥協。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聚積了數十乃至上百億的美元,這就不足為怪,這樣一個超級富翁的意見,即使可能是錯誤的也會受到相當的重視。

當然「先知」幾乎從未有錯。

在主耶穌受難日這個禮拜五,「先知」正操心一件事情:他的百歲壽誕慶祝晚會安排在禮拜日復活節那天在白宮的玫瑰園舉行,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弗蘭西斯·伊克斯維爾。

肯尼迪將是理所當然的主持人。

可以理解,「先知」對這樣一個隆重輝煌的場面不僅感到巨大的榮耀和快樂,而且也有些們然若失,在那一刻整個世界將再次傳頌他的名字,但他傷感地想到,這恐怕也是他在舞台上最後一次拋頭露面了。

在羅馬,禮拜五耶酥受難日這一天,七個恐怖分子完成了他們行測天主教教皇的最後準備步驟,這夥人包括四個男人和三個女人,他們相信他們自己是人類的解放者,稱自己是「暴力基督團」。

這夥人的頭頭是一個義大利青年,有著非常老道的恐怖手段,他在這次特別行動中給自己起了個代號叫「羅密歐」,他對這個頗有諷刺意味的假名自鳴得意,這似乎給他對人類的理性的愛增添了少許多愁善感的情調。

在這個禮拜五的黃昏時分,羅密歐在所謂「國際百名先鋒」提供的一處安全住所里,悠閑地躺在床上讀一本簡裝的《卡拉瑪佐夫兄弟》。床單皺皺巴巴的,到處是煙灰和汗漬。

或許是因為緊張害怕,他腿上的肌肉有點痙攣發麻,不過這沒有關係,象往常一樣等事情一過就好了。但這次使命不同尋常,行動將十分複雜,身體和靈魂都經受著煎熬,他將在這個使命中成為一個真正的「暴力基督」。「暴力基督」這個不懷好意的命名常常使他開懷大笑。

羅密歐的本名叫阿曼都·吉昂吉,他的父母屬於富裕的上層階級,他從小接受的就是一種空虛、奢侈的宗教性教養,這種荒淫的生活是與他苦行僧的天性相停逆的,在他十六歲的時候他就放棄了他承襲的財富和天主教信仰,現在當他滿二十三歲的時候,還有比刺殺教皇更刺激的叛逆行為嗎?不過對羅密歐來說,這多少有點迷信般的恐懼,在他孩提時代曾接受了一個戴著紅帽子的紅衣主教的洗禮,那不祥的紅色總使羅密歐想起地獄火焰的紅光。

在每一個宗教儀式中都得到上帝賜福的羅密歐,現在卻準備好了犯下這樣一個可怕的罪行,他的真名將昭於天下,成百上千的人將詛咒這個名字。他將被抓住,這是整個行動計畫中的一部分,但時機一到,他將作為一個改變了這個殘酷的社會秩序的英雄而流芳百世。這一個世紀的無名之輩很可能在下一個世紀被尊為聖人。反過來,他好笑地想到,幾個世紀以前那個叫伊納森特的教皇,第一個頒布了實施宗教裁判和宗教刑法的教是訓令,他不正是由於傳播了真理和拯救了異教徒的靈魂而一直受到頌揚嗎?

羅密歐還想到,他將要幹掉的這個教皇肯定會被天主教會封為聖徒,他將要創造一個聖徒,這恰好迎合了他玩世不恭的嘲弄教會的信條。他多麼憎惡這些教皇,目前這個當政的教皇伊納森特四世,教皇派厄斯,教皇本尼迪克特,呵,他們太被神聖化了,這些億萬財富的聚積者,他們壓制人類追求真理的自由,他們糊弄愚昧輕信的人們,他們不過是些玩弄魔術的華而不實的巫土,扼殺掉世界上那些悲慘可憐的人們的生命。

他,羅密歐,「暴力基督團」的「百名先鋒」之一,將摧毀這個殘忍魔術的神話。這些被世人粗陋地叫做恐怖分子的「百名先鋒」的成員們,遍布日本、德國、義大利、西班牙,甚至鬱金香國度的荷蘭。

美國沒有「百名先鋒」的成員,但這並沒有關係,在那塊自由和民主制度的發祥地,只會產生一些斯文膽小的所謂的革命者,他們是些看見血跡就暈倒的無能之輩,只會幹些諸如在嚇走人們之後的空樓房裡扔炸彈,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搞點男女關係併當成反叛行為的無聊行徑,他們就是這麼些令人鄙夷的貨色,所以毫不奇怪美國從未有過一個「百名革命先鋒」的人。

羅密歐中斷了他的白日夢,真見鬼,他也搞不清到底有沒有一百個人,可能是五十個,也可能是六十個,或者僅僅就是一個象徵性的數目,這些個象徵性的數字倒也確實能鼓舞和召喚群眾,也能愚弄新聞界,唯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無疑的,就是他,羅密歐,和他的同謀者雅布里都是「百名先鋒」的成員。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羅馬有許多教堂,在耶酥受難日這個禮拜五,現在已是晚上六點,再過一個小時雅布里將會來核對這個複雜行動的細節。刺殺教皇的行動不過是一局精心構想的棋賽中的第一招,羅密歐懷著浪漫的心情,對以後一系列令人目眩的壯舉感到振奮。

雅布里是唯一使羅密歐從體力和智力兩方面都感到敬畏的人。雅布里請悉政府的反覆無常和法律權力機關的虛偽,他知道不切實際的樂觀常常是很危險的,最堅定的恐怖分子也可能會出人意料地喪失掉他們的忠誠信念,這些都不必說。最主要的,雅布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進行革命鬥爭的天才。他非常鄙視普通人常有的嬰兒般的愚魯無知的慈悲和憐憫心腸,雅布里只有一個目標,就是為了未來的自由。

雅布里的冷酷無情遠勝於羅密歐,羅密歐殺死過無辜的人們,出賣過他的父母和朋友,甚至暗殺過一個曾經保護過他的法官,即使有時羅密歐知道政治謀殺可能不過是精神錯亂的蠢舉,他也不怕付出任何代價。可是當雅布里對他說:「如果你不忍、已往一個幼兒園裡扔炸彈,那你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徹底的革命者。」羅密歐只得老實地承認他水遠做不到這一點。

但是,他敢殺死教皇。

不過在羅馬黑漆漆的夜晚,羅密歐夢見過許多胎兒大小的惡魔吸附在他身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羅密歐嘆了一口氣,翻下他那骯髒的床鋪,準備在雅布里來之前洗個澡,刮刮鬍子。

他知道雅布里會把他整治利落的舉動看作完成這次使命的一個吉祥的跡象。和其他享樂主義者一樣,雅布里很注意儀錶整潔,羅密歐自己則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禁欲主義者,就是住在豬圈裡也毫不在乎。

雅布里正穿過羅馬的大街小巷,來找羅密歐。象往常一樣,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報警覺,但實際上事情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內部的安全,參加行動的骨幹分子的忠誠程度,以及「百名先鋒」的緊密配合。不過包括羅密歐在內,這些人沒有一個知道整個行動計畫的全部內容。

雅布里是阿拉伯人,象許多阿拉伯人一樣,平素他自稱是西西里人。雅布里的臉又瘦又黑,臉的下半部的嘴巴下突兀而出象多長出一層肉似的,顯得陰冷粗糙,平時他留著濃密的鬍子把這副兇相遮擋起來,但一有什麼行動他就把臉颳得溜光,他故意要給對手顯露出一副死神般的真面目。

雅布里長著淺褐色的眼睛和一頭髮發,寬厚的胞和肩象他的下巴一樣顯得威武有力,他個子不高,雙腿卻挺長,這使得他強壯的體魄看上去並不怎麼顯露,一雙警覺敏銳的眼睛炯炯有神。

雅布里討厭「百名先鋒」,他覺得這不過是搞時髦的公關所使用的一個鬼花招罷了。

「百名先鋒」公開聲稱他們棄絕物質享受,這也使他感到不快,這伙都象羅密歐一樣斯文的大學生們,往往對革命抱著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從來不懂得妥協,而雅布里則以為他們這一代的革命者多少也需要一點紙醉金迷的生活。

雅布里很久以前就放棄了那些虛偽的道德準則,雖然,和其他虔誠地把自己獻身於為人類謀幸福的革命者一樣,他也有清醒的良知。他從不對為了自己的個人私利所做的事感到愧疚,他和中東的石油王子們搞秘密交易刺殺他們的政敵,也干一些不光彩的活兒,暗殺那些受過牛津教育、擅長外交的一些非洲國家的新一代領導人。有時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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