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兇手

為什麼我們會如此驚訝?

那是因為在雪山上,有一架被雪覆蓋了一半的坦克。儘管隔得很遠,但望遠鏡里的景象很清晰,我能分辨出那是蘇聯的T-43中型坦克。坦克深埋在雪山的山腰上,昨夜吹了一夜的大風,坦克又露出雪面來。

T-34是蘇聯於1940年代到1950年代生產的中型坦克,被認為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最好的坦克。可再好的坦克,也不可能開到喜馬拉雅山上,蘇聯人沒這麼傻。我們看見蘇聯坦克,一個個過了很久才回過神,然後七嘴八舌地議論坦克為什麼出現在雪山上。

胡亮先問庫恩,那架坦克大概什麼時候出現在對面的雪山腰上。因為按時間來計算,庫恩是1934年在喜馬拉雅山上墜機,而T-34坦克於1940年6月出廠,同年開始裝備蘇軍,1941年6月22日才在白俄羅斯格羅德諾首次參戰。由此可見,蘇聯坦克比庫恩來得晚,庫恩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應該看見坦克是怎麼來的。

可惜的是,庫恩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他也是一個月前才發現的。看到蘇聯坦克後,我很想馬上飛過去,一窺究竟,可凡事需要按部就班,眼下頭等大事是楊寧的生死問題。庫恩對坦克完全不感興趣,自從坦克出現後,他都沒有想過去看一看,一直都在冰塔林和冷杉森林裡走動。

「從這雪坡下去吧,趕緊的!」

張一城看我們都在發獃,於是不耐煩地催了一句。雪谷外是一個傾斜的雪坡,異常陡峭,唯一比較平緩的地方也有60度。雪坡有百米多長,我們小心翼翼地先把背包丟下去,然後才一屁股坐下去,四肢慢慢地把身體往下挪。雪坡下面有一排稜角尖利的冰塔林,我們心驚膽戰,就怕一不心滾下去,腦袋會被冰錐刺穿。

庫恩輕車熟路,頭一個滑到雪坡下,還幫我們撿包袱。我滑到底下後,回頭看了雪谷一眼,有一種不想再回去的感覺,可楊寧和韓小強還在裡面,這讓人感到很矛盾。胡亮和張一城撿起背包,叫我別回頭看了,趁天氣尚好,快一些找到有用的藥物回營地。我點了點頭,背起包就跟著庫恩往冰塔林里走,準備去碰碰運氣。

冰塔林里的雪地不算太厚,我們走的速度明顯比雪谷里快。在雪谷里,一腳踩下去,很多地方的雪都埋到臀部了。張一城一看雪地容易行走了,就搶先走在前頭,東張西望地找草藥。我對草藥不太熟悉,總覺得雪山上不可能有草藥,除非走到更遠處的冷杉森林裡。話說回來,現在連蘇聯坦克都有了,有草藥並不稀奇。胡亮在我旁邊,對我說別太灰心,按理說冷杉森林不可能出現在這一帶,既然森林都有了,草藥也能有。

走在冰塔里,我們總覺得像到了仙境,若非急著尋葯,真想停下來欣賞這副難得一見的奇景。庫恩來回張望,總以為能再看到戈沃羅夫,卻每一次都沒如願。我長嘆一聲,想要去安慰庫恩,正愁怎麼講德語,卻見庫恩激動地跑到前面了。我心說,不會那麼巧吧,難道戈沃羅夫真的沒死?

胡亮和張一城急忙跟去,我也追在後頭,想要弄清楚庫恩如此激動的原因。當我們都停下來時,發現銀色的雪地上有數道拖拽的紅色血痕。現在雪已經停了一會兒,可見血痕是不久前染上去的,否則早被白雪覆蓋了。順著鮮紅色的痕迹,我們繞了幾個彎子,以為會看到戈沃羅夫,或者失蹤在天空里的格雷。

怎想,繞了好幾個圈後,我們看到的不是格雷,也不是戈沃羅夫,而是另一個人——一個已經死了很久的人。

「怎麼會是他?」我一頭霧水。

張一城擠到前面,踢了踢靠在冰塔下的那個人,問:「這個日本鬼子不是塞在油桶里的那個嗎?他怎麼跑到冰塔林里了?」

我和胡亮相視一眼,同樣很納悶,任大家再厲害,都沒猜到日本鬼子的屍體會在此處。記得,我們駕駛的C-47運輸機墜落在喜馬拉雅山時,除了美國人格雷以外,大家都跳傘了。跳傘逃生後,我們在C-47運輸機的殘骸里,沒找到格雷的屍體,卻發現有一個油桶里塞了一個日本鬼子的屍體。再往後,空氣團衝過雪山,油桶滾到雪谷里,那時候鬼子的屍體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楊寧那丫頭。

「我還以為鬼子活過來,跑掉了,沒想到他還在雪山上。」我嘖嘖道。

鬼子的屍體上到處都是血,全都像刀傷,沒有野獸的齒印。就算有其他路通到冰塔林,野獸們拖屍體時,屍體肯定要流出血液,可現在從血跡上看,應該是到了冰塔林才被划出傷口。日本鬼子早就死了,這點千真萬確,不可能出錯。如果從天上墜機不死,那被我們放在雪谷里晾了一夜,怎麼都該凍死了。

胡亮想了想,不可思議地問:「鬼子在油桶里已經死了,他怎麼能走到這邊?難道我們那時候都搞錯了?」

「這不可能!」我馬上把剛才想的說出來,大家都覺得有道理。

張一城鄙夷地盯著鬼子的屍體,對我們說:「我從沒看見野獸不把食物吞掉,反把屍體拖那麼遠,一定是它們嫌鬼子不好吃,所以在雪山上拖著玩。」

我看著鬼子就想起楊寧,畢竟那時候鬼子不見了,換成楊寧在油桶里。可楊寧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當時已經昏迷了。從這點上看,也不太可能是楊寧所為,在雪谷里她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沒有時間把鬼子的屍體丟到這麼遠的地方。

張一城對鬼子咬牙切齒,直嚷嚷便宜了鬼子,要不可有得鬼子受的。我們本不想理會鬼子的屍體,打算繼續找雪山草藥,可胡亮卻蹲了下來,揭開了鬼子的軍服。那套軍服幾乎被紅色染遍了,我們都沒有去摸它的打算。胡亮動手時,發現軍服早就被人解開了,因此他很容易將其掀開了。

「我操,這是怎麼搞的?」張一城看見軍服下的情況時,不禁作嘔。

我在一旁捂著嘴,心想鬼子的肚子居然被人剖開了,裡面的內臟都去哪了?胡亮撩起軍服,看了好久,一點也不覺得噁心。從鬼子肚子的切口看,應該是用刀之類的東西剖開的,不可能是動物嘶咬造成。張一城學我捂嘴,在一邊問會不會是鬼子同夥餓得不行了,所以吃了自己的同類?我不置可否,可又覺得鬼子再變態,也不可能吃同類吧。

庫恩看我們神情古怪,便用德語問胡亮,我們跟鬼子有什麼深仇大恨。庫恩掉到雪山時,是在1934年,當時二戰還沒有爆發,日本沒有正式侵華,更不知道於1937年12月發生的南京大屠殺。胡亮耐心地把鬼子侵略亞洲各國的事情翻譯後,庫恩立刻表示那種行為很可恥,不配當人類,狠狠地批判了一番。我和張一城面面相覷,若告訴庫恩,德國和日本一樣,屠殺了猶太人,他會有什麼反應?當然,我們都沒忍心把事實說出來,就讓庫恩保持心裡的純潔吧。

胡亮看了好一會兒,沒找到什麼線索,這才站起來。鬼子的屍體慘不忍睹,我慢慢地產生了憐憫的情緒,並想殺死他的兇手會是誰?當然,這說法不對,因為飛機掉下來的時候,鬼子就已經死了,要怪就怪日本人逼得我們闖駝峰航線。我站在鬼子的屍體前,心說人都已經死了,誰那麼狠得下心,把屍體拖到這裡泄憤。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起初我們都憎恨日本人,可經歷了幾天的恐怖折磨,竟或多或少覺得慘死的鬼子太可憐了。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感覺如何生根發芽,拔也拔不掉。大概在大自然面前,生命沒有區別,而鬼子參軍有一些也並非自願而來。

那時候,我們商量了好一下,就連張一城都心軟了。最後,大家決定簡單地把鬼子埋起來,以免野獸來吃屍體,連個全屍都不剩。當庫恩和張一城挖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雪坑時,我和胡亮就去搬動鬼子的屍體,可這一搬就都驚訝地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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