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千萬別看

我忍不住皺著眉頭,好好的女英雄,怎麼成這副模樣了。楊寧說我是鬼,那就是算我是吧,和戰友沒啥好計較的。可好歹大家都是當兵的,誰沒殺過人,有必要怕鬼嗎?張一城和韓小強沒把楊寧的話當真,都會意地笑了笑,只有楊寧把神經繃緊。受到笑聲的感染,楊寧慢慢不緊張了,還敢與我四目相對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便對楊寧說就算自己變鬼了,也不會害戰友,何況我和你是好朋友。

楊寧好不容易點點頭,放下心中的恐懼,把蜷縮的身體舒展開來。我把人哄好了,又喂這位可憐的戰友喝了點熱水,心裡卻趙菲連個朋友都沒有,比楊寧還要可憐。可惜我們現在是泥菩薩,沒辦法幫到趙菲,要不真想帶著她一起離開喜馬拉雅山。

看到現在,可能你們會覺得我把雪山上的情況描述得太誇張了,一座雪山應該很容易走出來。誠然,現在爬喜馬拉雅山的人太多了,成功登頂的人不在少數。可那些人全身都是專業的爬山裝備,事先做足了功課,不僅選擇天氣最好的時間爬山,還有一群沒有受傷生病的夥伴互相照顧。而我們呢?先是跳傘受傷,被神秘危險伏擊,又沒有爬雪山的東西,食物和藥品都無法補給。我們墜機的位置在喜馬拉雅山的北帶,現在把北帶叫作大喜馬拉雅山帶,海拔都在6000米以上,這裡冰川縱橫,雪峰林立,根本不是登山者的首選之地。

那天雪夜裡,我看楊寧不再抵觸我了,又擔心胡亮等急了,便叫大家收拾好準備出發去庫恩的營地。楊寧哆嗦個不停,高燒持續著,我就把從趙菲那搜刮來的皮毛都包在她身上,接著叫她趴到我背上。一開始,楊寧不肯動,後來我回頭催了幾句,她才唯唯諾諾地爬上來。張一城搖了搖頭,我知道他的心思——楊寧命不長了。在高原雪山上發燒很危險,現在沒有藥物治療,又不能馬上離開這裡,大家都束手無策。我們全知道這個情況,可誰也不說出來,害怕一講就成真了。

我五味雜陳,背著楊寧在風雪裡疾行,心裡不停地求上天多給楊寧一次機會。

楊寧出身於青島,家境殷實,是做大生意的。日本侵華時,他們一家本來有機會到英國避難,可後來楊寧從英國留學回來,毅然加入了抗戰隊伍。楊家倆老擰不過女兒,也放棄了去英國的機會,還把家產捐給在前線打仗的士兵們。楊寧巾幗不讓鬚眉,很多次都英勇殺敵,當了飛行員後更爭著接任務。要知道,每次飛駝峰航線,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呼吸空氣,是去和死神打交道。

我想起這些,眼睛和鼻子又酸又熱,戰友們每一個都付出了那麼多,他們不應該死在雪山上,更不應該死得那麼慘。我漸漸地流出眼淚,冷風一吹,熱淚瞬間就凍在臉頰上。我寧願自己死,也希望能把楊寧送出雪山,能給楊家倆老一個驚喜。三個月前,我親眼看到楊家倆老悲痛交加,卻忍住眼淚的樣子,心裡像被刀割一樣,到現在都忘不了。

「挺住啊,楊寧,我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的!」我在雪夜裡鼓勵了一句。

楊寧在我背上,無力地張口道:「我要死了,是嗎?」

「你不會死的!」我咬牙背著人,再次加快速度。

「我死了,正好可以去陪你。」楊寧的聲音越來越弱,幾乎快聽不到了。

我苦笑一聲,為了不讓楊寧在想她快死的事情,因此轉移話題:「我不要你陪我,我要你去幫我報仇,把鬼子都殺了!」

楊寧卻在我背上斷斷續續地說:「殺你的不是鬼子……殺死你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短頭髮的女人……」

「你說什麼?」

我半扭頭地問,楊寧卻兩眼一閉,不知是沒有力氣講話,還是再次因高燒而昏迷。在雪谷里,我走最前面,加上楊寧氣若遊絲,那段對話沒有別人聽到。張一城背了很多東西,手裡還提著雪豹的干糞,和韓小強一樣落在後面。我回過頭繼續向前走,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楊寧真是在說瘋話嗎,為什麼剛才她說話時顯得很正常。

路過斷頭雪豹的屍體時,張一城叫我先等一等,他要拿刀割幾塊肉下來。我著實餓得慌,恨不得直接趴在雪地上吃肉,所以停下來等張一城。韓小強吃力地跟上來,趁隙問我趙菲的飛機在哪裡,他想把趙菲求救用的無線電拿來求救。對於求救的事情,我跟胡亮已經商量好了,不想給戰友增加麻煩,駝峰航線運輸的物資必須及時運到前線。反正時間過去那麼久了,雲南方面知道我們出事了,不如自己想辦法。

韓小強很掃興,可不得不同意我們的決定,但他還是讓我把那架飛機的位置指出來。隔得太遠,根本看不見飛機的輪廓,我等張一城割好肉了,走出很遠才給韓小強指出飛機的位置。一接近那邊的區域,我就開始叫張一城負責監視,惟恐石頭裸女又出現。所幸一路無礙,我們除了受到幾次強風乾擾,並沒有遇到危險。

回到無人營地時,庫恩已經很激動了,一直跟胡亮高聲調說話。後來我才知道,庫恩還是發現我們不見了,他以為出事了,就一直叫胡亮一起去找人。當看到我和張一城回來,還多帶了兩個人回來,庫恩顯得很高興,馬上烤雪豹的肉給大家分享。

胡亮等我把楊寧放下來,就拉我到一邊,說:「你們走後,我問過庫恩,為什麼沒跟趙菲見面,或者逃出雪山,你猜他怎麼回答?」

「你別賣關子,我累得慌,沒力氣猜。」我答道。

「庫恩說,9年前他們墜機時,有一個人跳傘了,那個人就是戈沃羅夫!」胡亮背著烤肉的庫恩,對我說,「當時艙門打開了,有個保險柜掉下去了,跟著戈沃羅夫就跳傘了。接著庫恩也跳傘了,可其他人都沒來得及背好傘包,飛機就撞到雪山上了。」

「你是說戈沃羅夫沒死?」我驚訝地問,「那庫恩怎麼不去找他,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胡亮小聲說:「庫恩找過了!你聽我慢慢說!」

原來,蘇聯科學家戈沃羅夫跳傘時,飛機還未飛到雪谷。雪谷外是冰川和森林,那邊區域很廣,戈沃羅夫跳傘後生死未卜,就此失蹤了。庫恩跳傘時,飛機已經飛到雪谷里了,在看到飛機撞山後,他以為人都死光了。庫恩回頭找過戈沃羅夫,可沒有結果,還遇到了危險。機緣使然,庫恩找到了這處無人營地,住了下來,並不時地去找戈沃羅夫。

胡亮對我分析,庫恩和趙菲之所以沒有離開雪谷,有一半原因可能是危險在阻攔他們,還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他們一直都在找跳傘逃生的戈沃羅夫。我嘆了口氣,現在這麼多人生還,已經是奇蹟了。在喜馬拉雅山上跳傘,幾乎是一跳就死,戈沃羅夫估計早就死了,否則他肯定要到雪山裡找老婆趙菲。

我們說話時,庫恩在給韓小強和張一城分烤好的肉,我回頭看了看,就問庫恩他們逃出蘇聯的原因。胡亮說庫恩雖然瘋了,但心裡精得狠,不肯透露真相。費了很大的功夫,胡亮才套出一些信息——飛機里最珍貴的就是摔出飛機的保險柜,這些年來庫恩一邊找戈沃羅夫,一邊找保險柜,這兩樣東西過了9年卻仍舊沒有下落。

「保險柜?難道有錢在裡面,或者黃金鑽石?」我胡思亂想,似乎逃亡時總少不了把錢財帶在身邊。

「應該不是,庫恩不肯說,可能和戈沃羅夫就職的研究所有關。」胡亮告訴我。

「保險柜那麼重,一個人拖著跑,不太方便吧。」我想了想,說,「乾脆叫庫恩別管保險柜了,已經過去9年了,柜子裡面的東西恐怕早就爛掉了。這裡有好多物資補給,我們先把楊寧的身體養好,然後帶著庫恩一起離開雪山吧。不然,庫恩遲早會死在雪山上,他雖然是德國鬼子,但救了我們,我們不能不報答人家。」

說實話,我的這個想法放到今天,或許會被人取笑。可那時候,懂得回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當年去美國受訓時,教官對這個道理重申過好多次。儘管我們知道,美國方便是想強調,美國幫助中國抗日,但知恩圖報的道理卻沒錯。在我們面臨絕境時,德國人庫恩收留我們,還把東西分給我們,身體是冷的,心卻是暖的。

胡亮同意我的想法,可他卻說:「庫恩堅持不肯走,我勸了很久,他執意要找保險柜和戈沃羅夫。」

「現在楊寧不適合走動了,不如趁她養病的這幾天,我們先去熟悉附近的地形,順便幫庫恩找保險柜和他朋友。」我琢磨了一會兒,又說,「楊寧的那張地圖不是畫了嗎,走出雪谷就是冰川和森林,那裡有一架C-54遠程運輸機。我們可以趁機找一看,看楊寧是說瘋話,還是實話。」

胡亮搖頭:「如果真能這樣就好了,庫恩不讓人一起找保險柜,還說如果我們找到保險柜了,千萬別看它!」

「有那麼保密嗎?」我輕笑一聲,心裡卻在想,保險柜里放了什麼東西,值得戈沃羅夫大費周章地弄出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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