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十個月亮

纏在我小腿上的是一條圍巾,它被風雪刮過來,人就感覺被什麼東西抓住了。雪山上又沒人,我嘀咕了一句,把圍巾抽起來,凝視了一下。一瞬間,我覺得血液凝固了,那條圍巾是格雷的!我們的C-47運輸機墜毀前,格雷堅守到最後,可在C-47運輸機的殘骸里,卻找不到他的屍體,也沒看見他跳傘。

那條圍巾很特別,格雷參加過中途島海戰,圍巾上的圖案和文字就是為了紀念那場海戰。我是副駕駛,那晚和格雷坐得那麼近,當然認得他的圍巾。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曾看見友機遇到真空袋而墜機,把自己的圍巾扔出飛機外,想要紀念戰友,那時圍巾就被衝上來黑雲燒成灰燼了。後來,我曾戲謔格雷,讓他把圍巾給我戴上,因此對圍巾的樣子早就瞭然於心。

胡亮聽我一說,便問:「你確定?」

「廢話!我不確定會跟你說?」我哼了一聲,「怪了,格雷沒跳傘,屍體又不在機艙里,他到底去哪了?」

現在張一城還在山崖上,胡亮提議暫且把圍巾的事情放到一邊,別到時候連張一城也不見了。我點頭同意,於是又仰起僵硬的脖子,觀察嵌在山崖上的飛機。張一城爬到上面後,手電筒就沒光了,不知道是關了,還是沒電了。等了好一會兒,張一城都沒有動靜,我忍不住就又喊了一聲,可依舊沒有回應。

那架飛機並不是嵌在雪山頂上,而是在離地面幾百米的岩壁上。由於光線照不到,那裡的情況很難看清楚。我想,既然飛機不會掉下來,可能上面有一處比較平坦的地方,就如階梯式的山體。現在只能期望飛機繼續穩固地待在上面,否則飛機摔下來,張一城也在劫難逃。胡亮和我一樣著急,他一直用手電筒朝上面晃,催促張一城給點反應,可還是沒下文。

「會不會隔得太遠,他看不見也聽不見?」我捂著面罩疑問。

胡亮眉頭一皺:「可能吧。對了,你說你原來看見上面有燈光,還有人喊叫?」

我變得不那麼確定了:「我是聽到過幾次,也可能是風聲,或者看走眼了。」

良久,胡亮木然地看著我,什麼都沒說,轉而繼續盯著上面。我估摸算了算,現在走出山洞快一小時了,本來可以在山洞裡美美地吃雪豹的烤肉,如今卻在這裡被凍成了冰棍。我漸漸有些頭疼了,不是思想上的疼,而是肉體上的疼。可能寒氣侵蝕得厲害,這時候再堅強的意志力也沒用。很多理想化的角色都在只故事裡,真正到了嚴寒的高原雪山,鐵人都會變冰人,說不想山洞,那就是虛偽地說謊。

胡亮臉色也好不到哪去,看到我不停地哆嗦,他便說:「要不你先……」

這話還沒說完,山崖上就啪、啪、啪地砸一一個東西,我們狐疑地走過去一看,又是一個雪茄鐵盒。我心說,搞什麼鬼,難道飛機上全是雪茄鐵盒,老毛子就這麼愛抽雪茄嗎?由於指出前看過鐵盒裡的疊紙,我對第二個鐵盒裡的東西不感興趣了,反正看不懂。胡亮覺得新奇,打開來看了看,這一看他就奇怪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我一邊問,一邊想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是紙就是雪茄嘛。

胡亮把雪茄鐵盒裡的東西掏出來,看完就遞給我,那的確是一張紙,且皺巴巴的。我懶洋洋地放近眼睛瞧了瞧,媽的,這不是蘇聯人寫的,是張一城寫的。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操上傢伙,快上來!有發現!」筆跡不是用墨水寫的,而是用火燒後出現的煙灰寫的,所以一下子就被風雪吹不見了。

張一城丟下紙條,催我們上去,肯定有理由。如果不是大發現,他不會讓我們一起犯險,畢竟這雪山的山岩沒帶攀山工具,光憑一根繩索很難安全地爬上去。可我又不是祁連山的獵戶出身,很少爬險峻的雪山,要是沒冰雪,溫度沒那麼低還可以試試。胡亮是什麼出身,我還不知道,他也沒跟我說過,只知道他以前是開客機的。看胡亮的樣子,躍躍欲試,和剛才不同意爬上去的樣子天差地別。

就在我猶豫時,張一城又丟了一個雪茄鐵盒下來,上面寫著:「媽的,快點上來!這裡太奇怪了!」

胡亮爬上去前,特地把手電筒交給我,囑咐我不願意上去的話,就馬上回山洞,不要一個人在雪谷里。胡亮雖然謹慎,好奇心不強,但這種時候卻最偏向冒險。我總不能把人打暈了,現下只能由著他們折騰。眼看胡亮真地抓著繩索爬上去了,我就開始坐不住了,或者說站不住了。那種環境比地獄還可怕,雪夜裡我不知道該回山洞,還是繼續在雪谷里等他們爬下來。胡亮越爬越高,逐漸地,我慢慢地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孤零零地,我一個人仰著脖子站在雪山下,萬分糾結。爬上去,還是離開,看似普通的抉擇竟難以取捨。一邊是山洞裡的韓小強和楊寧,一邊是胡亮和張一城,每一邊都處於危險中。雖然韓小強和楊寧窩在山洞裡,還有火源取暖,但沒準還有其他的雪豹在四周,楊寧精神不穩定也會做出瘋狂的事情;張一城和胡亮的情況就不用說了,傻子都知道上面危機四伏,而且我總覺得上面可能還有別的人,這是一個誘惑我們爬上去的圈套——可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思想掙扎了片刻,我還是無法離開,張一城的話言尤在耳。沒錯,我們是很難活著走出去了,一切都是在騙自己,無非延緩死神的腳步罷了。如果能輕鬆離開,那數不清的戰友就不會消失在駝峰航線上了。不如趁現在還有一口氣在,能弄清楚一些謎底就去做,好歹努力過了。

想著,我就走到山崖下,握住那根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繩索,吃力地往上爬。

山岩雖然是梯形的上升趨勢,但那溫度和環境太惡劣了,我每爬上去一米就感覺肺部被人捏了一下。好幾次,我都有昏厥的感覺了,後來猛地咬了舌頭一下,這才清醒過來。爬出幾十米後後,我俯視了雪谷下面,那裡蒙蒙一片,什麼都看不見。那一刻,我更同意張一城的想法,活著走出去不可能,除非有一架飛機出這片「被上帝遺棄的地方」!楊寧那丫頭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但願真有一架飛機在雪谷盡頭。

漸漸地,我爬高了,離那飛機也近了,這才看清楚那架飛機的機腹。機腹上沒有花紋圖案,只有幾個很大的俄文。機艙門已經打開了,繩索就從裡面伸出來的,不過繩索中間有幾個疙瘩,看得出他們沒有太長的繩索,這是幾根繩索結成的。我爬了好久,冰冷的身體還沒熱氣冒出來,有時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停了一會兒,我繼續抓著繩索爬上去,卻未看見張一城和胡亮,那兩傢伙都不想著伸手拉我一把。我不禁開始擔心了,難道他們爬上去都出事了,不然怎麼不聲不響的。就在我忐忑不安時,再一抬頭,飛機殘骸的上空竟有十個圓亮的銀球。那些圓球在渾濁的雪夜裡很明亮,無論風怎麼刮,它們也靜靜地待在空中。

「月亮?十個?見鬼了!」

我心裡奇怪,以前聽說過十個太陽的故事,卻沒聽過世界上有十個月亮。那十個銀球真的就像月亮一樣,在灰色風雪的渲染下,雪山上空就如同墜入了神話仙境里。要不是冰冷刺骨的環境,我肯定想多看兩眼,無奈事態緊急,我得快點找到胡亮和張一城,所以就飲恨地沒去管那十個月亮。

又過了十多分鐘,我耗盡了氣力,終於順著繩索爬上山岩,攀進了那架顫抖著的飛機機艙里。一進去,我就癱在機艙里,動彈不得,可趴在地上的頭卻瞥見了驚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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