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遺書

胡亮和張一城在外面拖雪豹的屍體,許久還未回山洞,聽到一聲驚叫,我就暗想壞了,他們難道出事了。雪山夜裡的風聲很大,我分不出那聲叫喊是誰發出的,也分辨不出男女聲。當時,我顧不得聽韓小強講故事,抓起手電筒就衝出山洞,留下韓小強照顧楊寧。

喜馬拉雅山一入夜,就進入了一個極寒的地獄世界,我幾乎寸步難行,感覺嘴裡的唾液都結冰了。手電筒的光線本來是直的,在雪夜裡竟被狂風吹得跟折斷了一樣,更別提靠它照明了。我在雪谷里憑著感覺,竭力睜眼找人,可看到的只有黑色棉絮一樣的飛雪,根本看不到胡亮他們帶的手電筒光。

可能你們會說,怎麼這麼傻,找不到人,不會喊嗎?可喜馬拉雅山的夜裡很危險,倒不是擔心喊聲引發雪崩,而是你一張嘴,風灌進肚子里,能讓你腸子都凍黑了。我都是戴著面罩出來的,不然脫皮的嘴唇還要再脫一次。我曾想,就這麼算了,不如回到溫暖的山洞,起碼不會被凍死在雪谷里。

在那個環境里,高尚的思想往往會被未知的恐懼打倒,聖人只存在於理想的故事裡。我曾要退怯,但還是走到了雪谷的前方,也就是張一城說過的五爪黑石那邊。我走到那邊後,一個人也沒發現,趴在地上看了看,還有些許紅色的雪露在表面,斷頭的雪豹就埋在下面。可是,附近卻不見胡亮和張一城。

一入夜,有的野獸就會歸巢,可有一些非常兇猛的野獸只在夜裡出沒。我擔心胡亮他們出事了,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用原始的方法找人。口剛要張開,我就看見前面隱約有個亮點,那可能就是一支手電筒在冒光。我握著手電筒奔跑過去,不自覺地喘了口氣,結果風雪吹進嘴裡,把兩塊肺刺得劇痛不已。

當我奔過去時,約摸跑了百來米,雪地里真的有一支手電筒,它已經被埋了一半。那支手電筒是張一城的,因為擔心能源不夠了,所以胡亮和張一城出去時只開了一支手電筒。我看見手電筒斜插在雪地里,心說糟糕了,都知道在喜馬拉雅山上必須守住光源,否則就是死路一條,他們不會輕易丟下手電筒,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出事了。

我懊悔不已,早知道跟著一起出去好了,多少有個照應。誰想到,這麼近的距離會出事,我還在想他們什麼時候才把雪豹拖回山洞裡呢。雪谷有幾個拐彎的地方,手電筒就掉在離前面一個拐彎處不遠的地方。我把手電筒從雪地里拔出來,搓掉上面的雪,然後就關掉它。在這種地形里,看腳印根本沒用,基本是剛走出一步,腳印就馬上被飛雪填滿了。

到過喜馬拉雅山北帶的人都知道,夜裡的天氣變化多端,由已惡劣的天氣為主。在這種情況走出去,很容易迷失在雪山裡,找不到回去的路,凍死在無人路過的雪地里。我把張一城的手電筒揣在懷裡後,就琢磨要不要回山洞了,這樣跑太遠了,也不是辦法啊。萬一韓小強看我們都沒回去,著急地跟出來找人,楊寧豈不是要落單了。楊寧現在精神有問題,如果讓她一個人跑出來,肯定很難再找到她了。

想來想去,我就決定先回山洞那邊,也許胡亮他們已經回去了。在今天看來,我的種種決定都很自私,然而在特定的環境里,犧牲自我有時是愚蠢的。如果我死了,韓小強和楊寧不可能走得出雪山,他們兩個的身體最虛弱。張一城有雪山打獵的經驗,有他在,胡亮的安全係數比楊寧還大。

命運總喜歡捉弄人,我剛一轉身,就聽山兩邊的山沿上有咿呀的響聲。照理說,在呼嘯的高原雪山上,只能聽到風聲,兩個人對面說話都要對喊,咿呀聲很難聽到。可當我一抬頭,馬上就愣住了,在山崖上居然有一個龐然大物,像一隻巨大的老鷹棲息在陡峭的岩壁上。

那是……我足足愣了一分鐘,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有一架飛機在山崖上!

這個發現讓我熱血沸騰,飛駝峰航線的只有我們,過喜馬拉雅山的也只有我們,墜落在高原雪山的更只有我們。夜裡,我看不清飛機的樣子,不知道它在上面待了多久。在飛雪的朦朧中,我只看見飛機的輪廓在搖晃,應該是受到飛雪衝擊的緣故。白天時,空氣團過境都沒有把飛機弄下來,可見飛機被什麼東西吸附住了。

說實話,那一刻我很激動,儘管深知戰友沒有活下來,只能找到他們的屍骨,但我仍不能平復情緒。就算不能帶他們活著離開,起碼能讓他們有一把黃土蓋在身上。我仰著頭估摸算了算,飛機已經嵌在兩三百米的山崖山,徒手絕不可能爬上去。我現在也不敢久待在下面,萬一飛機掉下來,肯定要把我砸成肉餅。

就在我退後幾步時,我瞥見山崖上的飛機有閃光,比手電筒還要亮一點。我被那光線晃了晃眼睛,頓時更激動了,難道說飛機上還有人,莫非是同一批飛出來的戰友。為了確認那是不是同一批飛出來的飛機,我把兩支手電筒都打開了,一齊照到巍峨的山崖邊上。可是,手電筒的光被飛雪反彈了,只照出十多米就沒了影子。我脖子都仰酸了,好不容易依稀分辨出飛機的尾部在冒煙。

我們的飛機是昨晚墜毀的,在夜裡爆炸起火了,但經過一夜也被雪吹滅了。因此,那架飛機可能不是我們那批一起出來的,很可能是今晚才出動的友機。我怕還有生還者,沒敢馬上跑開,而是站在遠處張望,想法子怎麼上去。飛機搖了好幾下,有幾次幅度很大,可就是不摔下來。我也巴望它別摔下來,否則上面的戰友沒死,飛機摔下來也得死。

正當不知如何是好,飛機上傳下來一聲驚叫,原來我在山洞裡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飛機上發出來的。那聲音很難搞清楚,是人在叫,還是風吹進機艙發出的聲響。為了確定上面還有沒有人,我破例朝上大吼了一聲,希望得到回應。可吼聲被風雪蓋住了,如果飛機上面有人,很難聽得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電筒晃下去,總有機會讓飛機上的人看見,剛才好像就有人用手電筒往下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整個人杵在雪地上,身上很快就覆了一層厚厚的雪。飛機搖了好幾下,慢慢就變穩定了,可能被冰雪凍住了。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一架那麼大的飛機,它是怎麼嵌在山岩上。照理說,一頭撞在山上,不是該掉下來嗎。當然,這個疑問在那時候也沒人回答,我也沒興趣弄清楚,只想要確定裡面有沒有倖存者。

真正過去的時間並不多,其實只有幾分鐘,可在那時候我卻覺得像一天一夜。我幾乎忘了胡亮和張一城,不過他們的手電筒既然掉在這個方向,想來他們可能也發現了山崖上的飛機。風雪越來越大,飛機穩定後,又被吹得搖擺不定了。我站在下面都感受到一股壓力,想要再走遠一點,卻發現雙腳麻木得走不快了。

這時候,山下有個石塊一樣的東西砸下來,我以為是飛機要掉下來了,趕緊蒙頭縮在雪谷的角落裡。可是,掉下來的只有幾堆雪塊,還有那個石頭一樣的東西。話說回來,那不是石頭砸下來的聲音,在雪山上石頭砸下來的聲音幾乎聽不到,要麼就是很沉的聲音。剛才東西砸下來,叮叮咚咚的,應該是一個金屬盒子。

等那東西落在雪地後,我就拖著兩隻很重的腿邁過去,在手電筒的光線里,那是一個美國的雪茄鐵盒。盒子表面的商標已經褪色看不見了,漆皮也被凍掉了,看得出雪茄鐵盒已經在雪山沉睡了很長一段時間,否則幾天的時間不可能凍成這個樣子。我撿起雪茄鐵盒就急忙走到一邊,生怕還有東西砸下來,然後就心急火燎地要打開雪茄鐵盒。

在美國培訓時,我並沒有染上抽煙的習慣,只是在雪山上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一看見雪茄,我就想死前抽一根,媽的,也享受美國人的待遇。怎知,我好不容易打開雪茄鐵盒,裡面一支雪茄都沒有,只有幾張破紙。

「唉,破紙就破紙吧,能當燃料都是好的。」我抓出被摺疊起來的紙,剛想要收進口袋裡,又馬上僵住了。

誰那麼無聊,會在雪茄鐵盒裡放幾張紙,難道是遺書?我們自從入行了,都知道下一秒可能就要死了,很多人都事先寫好了遺書,以及如何交代後事,就如三個月前失蹤的楊寧那樣。一想起這事,我的心裡就發酸,沒有猶豫,當即就展開了那幾張紙,在風雪的夜裡想要仔細地閱讀。

那幾張紙被風鼓動著,撲撲做響,有幾個地方很快就被吹破了。我腋下夾著手電筒,本想把紙上的內容看清楚,可一看就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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