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分歧

黑色的糞便里的那枚標記是日本的太陽標記,再往裡翻還有美國空軍的半邊標記,還有半邊可能被野獸消化掉了。雖然標記和布料都殘缺了,但我認得出來,這是美國空軍制服,而且是格雷那伙美國人穿的。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是格雷的衣服,他可能被野獸連人帶衣服一塊吃了,可他不是在天空就消失了嗎。

胡亮也覺得奇怪,但跟我唱反調:「不一定是格雷,昨晚一起飛出來的美國人,不只他一個。」

張一城看見日本的太陽標記,怒道:「怎麼不是格雷了,你沒看見那坨屎裡面還有鬼子的太陽徽標嗎?」

韓小強守在洞口,聽到我們爭論,緊張地回頭說:「那應該就是格雷了,這次一起飛出來的美國不是只有他參加過中途島海戰嗎?」

看到這裡,可能大家會覺得奇怪,為什麼美國空軍制服上會有日本國旗標記。其實,美國空軍和海軍航空隊可以自行設計部隊徽,他們的前身是曾經參加過太平洋戰爭中國戰區的美國陸軍航空隊,他們不僅有日本國旗,還有韓國國旗的標記。這樣的現象出現在海軍航空隊,如落日中隊曾經參加過太平洋戰爭和駐日美軍,他們就在隊徽中保留了日本的太陽標記。

太平洋戰爭打了好幾年,中途島海戰是1942年6月發生的,格雷在海戰後就退役了。那晚一起飛出來的美國人里,惟獨格雷參加過那些戰爭,因此只有他的飛行夾克上有日本國旗的標記。我們和格雷並不熟,一開始還暗地裡嘲笑他,老穿以前的衣服,現在想一想,他應該是想懷念並肩作戰時犧牲的戰友。

可我轉念一想,不對啊,這些糞便幹得能當燃料了,肯定不是最近的東西。這百分百與格雷沒關係,在雲南的那些美國人里,絕對還有一些人也參加過海戰。我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位倒霉的美國兄弟是被活吞了,還是死了才被野獸吃進肚子里。不管是那一種情況,我們都不可掉以輕心,能把那麼大一個人吃了,這可不是小貓小狗能辦到的。

張一城依舊天不怕地不怕,亮出手裡的盒子炮就說:「我巴不得有野獸走過來,老子餓得命根子都瘦了幾圈,再不吃肉就要瘋了!」

這時,在一旁靜靜坐著的楊寧忽然張口道:「外面有動靜!」

我只聽到外面有風聲,沒有別的聲響,於是問韓小強:「是不是野獸回來了?」

韓小強卻搖頭回答:「外面在下雪,沒有看見野獸。」

楊寧像著魔一樣地瞪著洞口外,依舊念道:「外面有動靜!外面有動靜!」

我無奈地嘆氣,楊寧被折磨了三個月,精神可能出問題了。這女人可能沒一句話是真的,什麼蒙面人、C-54全是瞎編的,喜馬拉雅山上哪有這種東西。可胡亮好像特別相信楊寧,聽說外面有動靜,他就湊到洞口後去觀望。韓小強把位置讓出來,回到火邊取暖,跟著我一起把手放到火上面烤。

誰知道,胡亮往外面看了一會兒,轉頭朝我們低聲說:「外面有一個人!」

又有人?我心疑地起身走過去,以為是戰友,又或者是楊寧口中提到的蒙面人。可是,大夥一起擠到洞口後面時,看見的卻是一個日本人。那個日本人穿著日本空軍制服,在雪地里蹣跚地往雪谷前面走,還有四、五十米才走到洞口這裡。我在心裡琢磨,來時的路不是被雪崩堵住了么,我們走過來沒看見有其他人,那個鬼子從哪兒冒出來的?

張一城見了鬼子就衝動了,恨不得拿起盒子炮,朝鬼子腦門兒開幾槍。胡亮可能怕鬼子後面還有人,強行按住張一城,不讓他馬上衝出去。外面的風雪不算大,但是隔得遠了無法看清遠處的情形,也許鬼子和我們一樣有同伴。韓小強跟我們想得不一樣,他替自己辯解,剛才真的沒看見日本人走近這邊。胡亮叫韓小強別自責,因為他也是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日本人,看來楊寧的耳朵比狗還靈。

張一城牙痒痒地望著鬼子,大罵:「你們這是在幹什麼?畏首畏尾,見了鬼子是不是尿褲子了?」

這話喊得太大聲了,山上的雪都滾了幾坨下來,從後面走過來的鬼子肯定聽到了。只見,鬼子驚恐地朝山縫這邊看過來,想要拿出武器防身,但他手上卻空空的。我以為鬼子想要逃跑,但他踉蹌了一下子,然後就跌倒在雪上,沒有再爬起來。張一城嫌我們膽小如鼠,大腿一邁就踢翻堆在洞口的石頭,走過去要殺了那鬼子。

胡亮和我追出去,韓小強跟在後面,只有楊寧蜷縮在火堆旁。我們依次跑到鬼子那邊一看,原來他已經昏死過去了。張一城作勢開槍,我急忙攔住他,叫他槍下留人。與此同時,胡亮把鬼子翻過來,摸了摸他身上,沒有發現武器。鬼子的臉色比楊寧還要差,估計也掉在雪山上好幾天了,就算不遇到我們,他也會活活餓死。

張一城看我們不讓他殺鬼子,氣道:「你們和鬼子是一家人,怎麼今天全幫著外人了?」

胡亮從雪地上站起來解釋:「我們誰都不清楚雪山上有什麼古怪,能見到一個人都算走運了。你讓我們先問他,在山裡見過什麼,然後再殺他也不遲!」

「我忘記你還會日本話了!」張一城挖苦道,「你不是姦細吧?」

我看鬼子快撐不住了,馬上說:「先把他拖進洞里,不然他真的要凍死了!」

韓小強聽罷就和我把鬼子往洞里拖,胡亮和張一城還在糾結殺不殺鬼子的問題,如果真的等他們爭論完畢,鬼子早就投胎去了。奇怪的是,我剛把鬼子拖進洞里,楊寧就像見到鬼一樣,馬上嚇得退到洞的最裡面。韓小強忙說鬼子已經昏迷了,沒什麼好怕,言下之意是鬼子如果沒昏,他可能有點怕。

我們又走回洞里後,韓小強就把被踢翻的石頭又重新堆好,其他人就在殺不殺鬼子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在那個年代裡,仇恨日本人是可以理解的,絕少有人會不在這種情況下起殺意。光是想一想,那些被日本人打掉的飛機,我們的心裡就疼得厲害。要不是日本人阻截,我們怎麼會選這麼危險的航線飛行,還不都是他們逼的。

胡亮一進來就對張一城說:「你別那麼激動,好嗎?讓我問兩句話,這有什麼問題!」

「媽的,老子見了鬼子就來氣,多讓他活一刻都不行!」張一城恨恨道。

我摸了摸鬼子的身體,冷得像冰塊一樣,於是回頭說:「你們少說兩句吧!這鬼子再不吃東西,不喝水,恐怕就要死了,根本不需要你們動手!」

胡亮打定主意要套點消息,不管張一城反對,立刻給鬼子灌了幾口熱水。張一城罵咧咧地看著,提起1923年日本關東大地震,中國方面救助了日本,誰料到日本人在地震後殺了6000多名朝鮮人和600多名中國人,大部分是被推到倖存者面前斬首的。鬼子就是鬼子,更不用提日本人侵入中國後的暴行了,別以為救了他們就會悔改。張一城數了一堆事實,我們都無從反駁,他無非想表達東郭先生、農夫與蛇的道理。

我其實也不想救這個鬼子,搞不好他知道的比我們還少,指望他不如指望楊寧。可是,楊寧像嚇壞了一樣,一直蜷著身子不敢靠近,眼睛瞪得老大,都快要掉出來了。我笑說別那麼怕,我們每個人都有槍,這鬼子手無寸鐵,他對我們造不成威脅。胡亮也覺得楊寧的反應太誇張了,於是就拍了拍鬼子的臉,說這鬼子還未醒過來,沒什麼好怕的。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楊寧像念經似的,又開始發瘋了。

我心疼地望了楊寧一眼,她三個月前的風采已經不再,想當初她可是最英勇的女戰士,不比男人差分毫。眼看楊寧又變得不正常了,我索性不去理她,其他人也一個勁地搖頭。韓小強把石頭全部堆好後,問我們如果日本人醒了,問完以後是不是要殺了他。我對這問題沒有深想,雖然一開始也想殺了這個鬼子,但在沒有人煙的雪山上,看見一個人是多麼的困難。如果現在殺了鬼子,那就有點趁人之危,對不住男人的自尊心。

張一城卻不管這種大道理,蠻橫地要砍要殺:「操,你們別喂鬼子喝熱水了,是不是腦袋都撞壞了!」

「你別喊了行不行!」我煩道。

「劉安靜,你他媽地說什麼?我看你們都是漢奸,戰友沒救回來,現在反倒要救一個鬼子,操!」張一城幾近失控了。

我忍不住發火道:「你說誰是漢奸!他媽的,嘴巴給老子放乾淨點!」

韓小強發現局面緊張,跳出來打圓場,可他聲音比蚊子叫還小,說了等於沒說。胡亮懶得和張一城計較,還在幫鬼子取暖,甚至用了急救箱里的藥品。張一城看見後心疼得要死,我們跳傘時全部受了不同程度的外傷,但誰也沒有捨得用那些葯。我也不禁地暗嘆,這些葯幹嘛給鬼子敷,難道張一城說得沒錯,胡亮是一個漢奸,要不他怎麼去學日本話。

洞里像哪吒鬧海一樣,一時間誰也搞不清楚狀況,大家為什麼越鬧越凶了。忽然,鬼子吸了口氣,咳嗽一聲後,睜開了雙眼。我們全都安靜下來,等待鬼子的第一句話,到底是要說謝謝,還是好漢饒命。在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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