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融化

韓小強曾在飛機上接收到一個女人的求救信號,操著陝西口音,後來信號就斷掉了。過了那麼久,我以為那女人遇難了,沒想到她有九條命,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既然那女人能活下來,我們也能活下來,為什麼楊寧不能?不過現在都過去三個月了,即使楊寧墜機生還,她也沒有食物補給,不可能活過三個月。況且,也沒有證據證明楊寧的飛機墜落在雪山,也許是在別的地方。如果楊寧活了下來,用三個月的時間,怎麼也該聯繫上我們了。

一剎那,那女人聲音在雪谷里回蕩,我都能感覺到山上的雪在抖動,隨時要卷到谷中。我企圖大聲回應,不管雪會否崩塌,可是把嘴巴張開了,那女人又不叫了。

「媽的!那婆娘是不是耍我們?」張一城氣急敗壞地問。

「會不會是她幫忙埋了這些戰友?」我小聲地猜測。

「現在她都自身難保,大喊救命,你覺得她有時間挖個坑,把戰友都埋掉嗎?」胡亮也壓低聲音,然後望向頭頂上的積雪。

那女人又不叫了,不知出了什麼事,從呼救的內容可以推斷她遇到危險了。我們不知道具體位置,也沒有條件去找她,否則就如大海撈針一般。也許,以現在的道德觀來看,我們沒有良心,居然見死不救。可在當時的情況下,即便全副武裝地去救人,也很難找到求救的女人,何況沒人知道她在哪兒。雪山那麼大,我們還沒翻過去,天可能都黑了。我們無能為力,心裡萬分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老天開眼,保佑那女人逃掉了。

張一城還不放心:「你們剛才聽到那女人喊了,雪山裡是不是有危險啊?難道日本人真的在山裡搞了個基地?」

「這不可能!」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槍,還在腰上,「如果他們建了基地,我們晚上飛過雪山,早被他們打下來了。」

「那你說昨晚鬼子的三架飛機到哪兒去了,別跟我說它們出來散步!」張一城堅持己見。

胡亮一直觀望四面八方,但未見別的動靜,於是說:「先別爭了!如果這裡真有鬼子的基地,我們肯定要遇到,現在最重要是怎麼活下去!」

我覺得這話有理,懶得再爭論下去,不然張一城急了會和我幹上一架。看著眼前渺小的雪幕,我又被悲傷的情緒淹沒,朝著戰友們長眠之處深深地鞠躬三下。張一城和胡亮也跟著鞠躬,每一個人的動作都默契地同步。我們鞠躬完了,韓小強還在待C-53機艙里,沒有出來敬禮和鞠躬的意思。早上時,韓小強就面色很差了,我頓時就想他會不會缺氧昏倒在裡面了。

張一城不以為意,笑說韓小強在偷懶,還想睡大覺呢。C-53墜毀後,機身四分五裂,機艙卻破破爛爛,根本不能阻擋風雪了。待在機艙內和站在外面沒有區別,我見狀就走進去催韓小強快出來,好給戰友們敬個禮。輕輕地叫了幾聲,韓小強沒答應,我就狐疑地鑽進機艙,這小子果然陷入昏迷狀態了。

張一城大驚:「我操,這可怎麼辦?要不要嘴對嘴吹氣?」

「他肯定缺氧了!必須吹氣!」胡亮蹲下來說道。

我從沒給男人對嘴吹氣,也就是做人工呼吸,頓時有些尷尬。再說了,高原反應不是吹氣能解決的,必須馬上把韓小強轉移到海拔低的地方。我們又沒有飛機了,克服高原反應的葯也沒有,只好用對嘴吹氣試一試。胡亮著急救人,在我思考時,他就先把嘴對上去了。過了一會兒,韓小強就醒了,可看到我們後他卻面露驚恐。

我忙問:「小強,你幹嘛這樣看我們,不對嘴給你吹氣,你就死了!」

「你們沒事?剛才我在裡面坐下來,有個人打了我一下,然後才暈的!你們沒看見那個人?」韓小強滿臉詫異。

「你是不是缺氧缺糊塗了,誰打你了?」張一城冷冷道。

「是真的,不信你們看我的後腦勺!」韓小強脫下飛行帽,讓我們看過去。

果然,韓小強的後腦有傷口,可那傷口看起來非常奇怪。我貓下身子,觀察那塊傷口,那裡有燒焦的痕迹,還有一點模糊的血肉。不僅如此,就連韓小強的飛行帽都有點燒焦了,而且濕濕的,可能落在帽子上的雪融化所致。不過我們剛才都站在外面,C-53的殘骸爛得不成樣子,沒有一個人可能躲在裡面而不被發現。誰能在三人的眼皮下,把韓小強打暈,留下古怪的傷口,又為什麼要打暈他。

韓小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光記得當時後腦一陣熱,然後兩眼就一抹黑了。我們都以為韓小強是缺氧而暈,都集中在機艙內,如果有人趁這時候跑掉,還是有可能的。於是,我急忙走出去,可雪地上只有我們來時留下的腳印,沒有別人在附近走動過。胡亮留下張一城照顧韓小強,跟著走出來,然後在後面問我有沒有覺得雪在融化。

我站在雪裡,雙腳冰涼,沒有特別在意,在雪山上哪一處不冷。經胡亮提醒,我才發現靴子有水滲進來了,有的雪地甚至融出了一小灘水。這變故就發生在眨眼間,大家都說雪山常年冰封,該不是道聽途說的吧。他奶奶的,如果雪山現在就融化,我們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

虧得雪融現象不明顯,出現雪水後沒有繼續惡化。可是,剛才的溫度並沒有升高,如果溫度上升,我們不會遲鈍地沒發現。和韓小強比起來,我並強不到哪兒去,頭從晚上開始就很疼了。因此,我懶得再去想,反正雪山上的怪事一籮筐,不缺這一件事。胡亮讓我去C-53殘骸里再找找,興許能發現氧氣瓶,可以讓我們抵不住時吸上幾口。

我回到機艙內,韓小強還在揉後腦,張一城就站在他後面觀望。我叫韓小強先休息一會兒,胡亮和我繼續在殘骸里搜尋,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上。張一城樂得清閑,陪韓小強坐地上,問胡亮親他時有什麼感覺。我故意不去聽這種閑話,埋頭找氧氣瓶,功夫不負有心人,真地翻出一個未損壞的氧氣瓶。

可韓小強拒絕吸氧,我們勸他,他反說這會害了他。在雪山上,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不能呼吸困難就吸氧,否則會對氧氣瓶產生依賴。只要繼續走下去,我們都會適應雪山氣候,氧氣瓶還是等到真的暈倒了再用。我們都以為韓小強意志不堅定,沒想到怎麼勸都沒用,張一城索性把氧氣瓶塞進背包里,等有需要了再拿出來。

韓小強還在揉腦袋,我擔心他得了腦震蕩,便問有沒有覺得頭暈。可這話問了等於白問,沒人敲韓小強腦袋,他也會頭暈的。對於神秘的兇手,我們想破腦袋都想出來,總不可能雪山上有透明人吧。為免再發生意外,我就囑咐大家別落單,就算去拉屎也得有人陪在旁邊。

這時候,胡亮仰頭看天色,然後問韓小強能不能走,不能走就別勉強。我也說多待一天沒事,如果走不動了,那就多在這裡住一晚。張一城可不幹,一連串地說在雪山待下去的危險,還凈揀最嚇人的方面講。韓小強臉色難看地堅持要走下去,可能不想拖後腿,也可能被張一城的話給氣著了。

「別嫌我話難聽,你又不是沒聽到,那女人一邊喊一邊哭,天知道雪山上有什麼?」張一城哼哼道。

韓小強心急地解釋:「我都知道!我是真的想快點往前走,如果還有其他飛機墜在這裡,可能他們的無線電還能用!我想辦法修好它們,那就可以和導航站或者路過的飛機聯繫了。貨運飛機是在夜間飛行,但白天時轟炸機也可能經過雪山上面。」

我點頭說:「這想法不錯,但山裡環境太壞了,掉到雪山上很難修好了吧?你有沒有把握?」

韓小強保證道:「這事包我身上,只要找到幾架飛機的殘骸,我把零件互換著修理,還是有希望的。」

本來燃起了希望,張一城又潑冷道:「你修得好管屁用,沒有電,我們找到一萬台無線電也沒折!」

這種問題爭起來沒完沒了,誰都不會服氣,眼看又要冒火了,沉默地胡亮就站出來打圓場。求救固然是很有效的辦法,但希望太渺茫了,不能光寄托在求救這一點上。胡亮傾向於萬事靠自己,戰友們人手都不夠了,哪有空救我們。可韓小強還是想找能用的無線電,也許他仍惦記陝西女人的那架飛機,搞不好還能飛起來。

藍天白雪,美不勝收,我們卻無心欣賞。

爭論停止後,我們繼續沿雪谷走,渴望盡頭就是出口,然後下面就是平原。但夢想總是美好,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尚未走遠,身後就有唰唰聲傳來。這聲音起初很小,我們都以為那是風聲,隨著聲音越來越大,這才聽出聲音在後面。胡亮回頭張望,看見一個油桶滾從後面滾過來,翻進了雪谷里,並壓出了一道凹槽。那個油桶是我們運輸的型號,張一城回頭看了就大罵,媽的,油桶成精了,竟然想和我們玩跟蹤!

我凝眉細看,心中大駭,油桶里好像裝了一個人。再睜大了眼睛一瞧,我操,那不是裝鬼子的油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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