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日本人的屍體

雪夜裡的風呼呼吹過,我們站在被燒毀的機艙內,聽不到外面有異常的動靜。張一城猛拍胸膛,笑言堂堂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怕,別像個女人那麼扭捏!我明白鬍亮沒開玩笑,他也不膽小,外面肯定有事。我擠到前面,從脫開的艙門處窺視外面的雪山,不由得心生疑惑。遠處的一個角落裡竟有兩束燈光,在夜裡隔著風雪,看不清那邊是什麼人。

韓小強不理解,既然那邊有人,為何不走過去呼救,也許是其他墜機的倖存戰友。可胡亮不許任何人出去,那架勢如臨大敵,不安的情緒慢慢地把大家也感染了。果然,風雪裡的人走了一段距離,我們就看到那兩個人真的不是戰友,而是日本鬼子。他們穿了日本空軍的制服,手裡拿了槍和手電筒,凶神惡煞地走在雪地上。

在我們墜機前,曾看到三架「零式機」飛過,莫非日本鬼子也墜機了?我熱血沸騰,想要幹掉這兩個鬼子,以祭弟兄們的在天之靈。我看得清楚,鬼子手裡捧的是二式小銃,也叫二式步槍。那是二戰時日本傘兵用的武器,輕便小巧,能拆成兩段,但只能裝五發子彈,打完了得再裝。

我們四個人手上拿的是盒子炮,正式名叫毛瑟軍用手槍,是從列強手裡繳來的貨。盒子炮的彈匣能裝20發子彈,有效射程在百米內,只要那兩個鬼子走近了,我們每人開一槍,保準兒讓他們變成蜂窩。可惜那兩個鬼子還沒走太近,忽然就轉身又跑走回蒙蒙的雪裡,很快就看不見了。

「你看你,怕什麼,鬼子都跑掉了!」張一城恨恨道。

「讓他們跑吧,難道你還要跟他們拼了?」胡亮壓低聲音。

張一城晃著手裡的盒子炮,怒道:「廢話!不殺鬼子,我把槍拿出來幹什麼!」

胡亮手一揮,說道:「收起來!你沒看到四邊都是雪山,打一槍可能就雪崩了,你想現在就被活埋?」

我情不自禁地點頭,胡亮比我們三個心細,除了他沒人想到這一點兒。若非胡亮提醒,我和張一城可能真跑出去殺敵,然後一起葬身雪山。我們不怕死,但誰都不想和日本鬼子死後同穴,那種厭惡感在當時特彆強烈。韓小強憂心沖沖,沒興趣理會兩個鬼子,一心想再把無線電器都修好。可是,經過飛機上的大火一燒,任憑你再厲害都不可能修好了。

胡亮後來分析,那兩個鬼子可能還有同夥在附近,貿然衝出去只會惹來更多的鬼子。三架「零式機」夜裡追出來,又反常地放過我們,搞不好在喜馬拉雅山裡有什麼名堂。我先是吃驚,然後疑惑地問難道鬼子已經到雪山裡搞空軍基地了,這還了得!胡亮忙說這倒不可能,喜馬拉雅山地形複雜,氣候惡劣,鬼子就算有機會建空軍基地,諒他們也沒那本事。

張一城煩道:「這不可能,那不可能,那你說日本鬼子在雪山裡幹什麼?」

我看韓小強臉色不太好,於是說:「那就當我們大發慈悲,先放過那兩個鬼子,當務之急要找到出路,走出這裡。」

韓小強也同意道:「走出雪山要幾天的時間,那還是在不迷路的情況下。只要到西藏有人煙的地方,我們才算比較安全。」

我悲觀地想,這話說得輕巧,談何容易。雖然我們都有指南針,但雪山阻隔了直線的去路,很多時候必須繞彎路,或者翻過高聳的雪山。這還不算上大風雪,以及神出鬼沒的雪山野獸,如果遇到較強的風雪就寸步難行了。而且我們沒有爬雪山的專用工具,真的要走出去少說一周,多則半個月。爭執片刻,疲憊不堪的我們決定今晚在C-47殘骸里休息,這裡能擋住風雪,起碼比在雪地里露宿要強。

另一架飛機墜在附近,我本想現在去把戰友們的屍骸找出來,好好地安葬。可胡亮建議明早再去,現在大家受了傷,又很累了。雪山上有太多未知的地方,在夜裡行走太危險,必須等明天早上才能走出C-47殘骸。韓小強挺擔心我們的C-47會被雪埋住,就如同我剛才發現的那架殘骸,但那架殘骸留在雪山很久了,一晚上的雪肯定不能將C-47全部埋住。

要過夜就得有火,我們手裡有酒精和汽油,以及打火機,不過沒有燃料,要燒火取暖如同無米之炊。為了保暖,我們把能穿的都穿上,然後打算圍在一起睡覺。大家精神高度緊張地在空中飛了幾小時,又在跳傘中受了傷,坐下後誰都不願意再起來了。格雷的神秘消失讓我無法釋懷,總覺得死不屍的話,那他一定還活著。格雷死守最後一刻,不肯提前跳傘,難道飛機上有什麼東西讓他不想離開。

飛機上具體有什麼東西,我們誰都不記得了,只隱約記得有八個大油桶而已。那些油桶是空的,我們要飛到設在印度的空軍基地,運輸八桶高辛烷值汽油,還有其他抗戰物資。可我再一數,八個油桶只剩七個了,還有一個已經不翼而飛。隨後,我又想飛機墜落時,艙門已經打開了,很可能油桶掉出去了。當然,格雷的屍體不可能掉出飛機,因為當時駕駛座有安全帶綁著。

聽到我的推論,胡亮又勉強地站起來,把其餘七個油桶都放正。我們的油桶不僅有個圓口,還能直接拆掉上面的大蓋子。這樣的設計是為了趕時間,如果遇到日軍空襲,你還慢慢地從圓口裡注入航空燃油,皇帝和太監都會急死。張一城懶得看油桶,少就少了,何必費神去追究,現在又不可能有上級罵我們。韓小強身體不舒服,站不起來了,只好靠在後艙靜靜地看著。

當我和胡亮把第七個油桶扶正時,明顯感覺到油桶不是空的,裡面裝了很重的東西。飛行時,油桶曾散落,後來被我們重新捆好。這個油桶很重,不容易滾動,那時肯定還好好地立在後艙內。可搬運貨物上飛機的人總該發現油桶不是空的,如果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就是上頭有批示了,看來裡面的東西是機密。

現在我們墜到雪山上,哪管油桶里有沒有機密,必須打開來看一看,不然怎麼把機密帶出去。張一城聽到油桶里有東西,拍了拍屁股又站起來,想要一飽眼福。在緊張的氛圍里,胡亮用軍刀撬開油桶蓋子,很快地,嘣的一聲蓋子就掉到地上去了,一股濃烈的臭味隨之噴涌而出。我蠻以為是什麼先進武器,打開一看就失望了,但仍覺得不可思議。裡面裝了一個日本鬼子,身上穿著日本空軍的制服,可人已經死了,而且有臭味了。

張一城罵罵咧咧:「操!誰把鬼子裝油桶里了,難怪我們墜機,原來沾了晦氣!」

我滿頭霧水,問大家:「現在情況特殊,有話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了。你們有誰知道,這個鬼子是誰放進油桶里的嗎?為什麼要把他運上飛機?」

可其他三人都搖頭,胡亮還說:「除非上頭瘋了,不然絕不會運一具日本鬼子的屍體,這有什麼好機密的!」

韓小強還坐在地上,看樣子很難站起來,他對我們說:「如果沒人批示,屍體不可能運到我們的飛機上。當時是誰把油桶抬上來的?」

這一問,我們面面相覷,上飛機前端油桶的人除了同飛的幾個兄弟,那就只有四個人了——我、胡亮、張一城,還有美國人格雷。八個油桶都長得一樣,現在又丟了一個,誰都不記得自己當時運的是哪一個。我想起韓小強喊過一句日語,馬上懷疑是他乾的,可他那時沒碰過一個油桶,最不可能的人就是韓小強。

打死鬼子在那時很光榮,沒必要這麼神秘,說出來還會被表揚。我不願意懷疑誰,如果不想說那就不說,也許是另外幾個兄弟端上來的。可我怎麼都想不通,幹嘛運一個日本人的屍體,難道這個人很特別?我看屍體身上的軍服,應該是一個副駕駛,可惜衣服上都被颳得花花的,屍體上也沒有別的東西能證明具體這鬼子是什麼人。

張一城不願動腦子:「別想了,不就一個鬼子,死了就死了唄!不過不能讓他留在我們的地盤上,得把他扔去喂老鷹!」

胡亮乾笑一聲,說道:「你想得倒挺美,雪山上哪來的老鷹!」

我不願意費神處理這具屍體,於是就提議把他留在油桶里,要處理也得先處理戰友們的。鬼子侵略中國,以及其他國家,不值得我們同情。雖然這話看來很殘酷,但在那種時候真是如此,沒人會把日本軍人的屍體安葬在神聖的喜馬拉雅山上。張一城把油蓋子合上,硬把油桶推出機艙外,不讓鬼子的屍體遮蔽風雪。

我估計現在已經凌晨3點了,再不睡覺真要天亮了。現在每個人都有高原反應,休息是必須的,否則鐵人都熬不住。吃了一點東西後,我們就蜷縮在一起,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為防雪山上有突發情況,我們一個人守夜一小時,有事就大聲叫醒其他人。這一晚,我們半睡半醒,身體冰冷,在睡夢裡都覺得頭疼欲裂。

渾噩地睡了不知多久,最後一個守夜的張一吵城就大喊起來,嚇得我們都睜開了雙眼。天已經亮了,光亮從機艙外透射進來,外面的銀色鋪天蓋地,讓人心生畏懼。我忍住頭疼,搓了搓眼睛,問出什麼事了。

張一城走到外面的雪地上,對我們叫道:「你們快看,那邊的雪山上冒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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