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黑雲之光

1943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我剛從青島回到昆明,調度室飛行任務單就下來了,要機組趕在兩小時前到達機場。

我已經一個月沒飛過了,因為三個月前,我的一個女戰友在駝峰航線上失蹤了。女戰友叫楊寧,是青島人,也是少數女飛行員之一。三個月前,楊寧和其他幾架飛機一起從印度汀江出發,結果一直沒飛到昆明。這事並不稀奇,好多戰友都是這樣的情況,飛著飛著忽然就沒了,怪就怪駝峰航線上的天氣太古怪了。

楊寧曾和我一起去美國受訓,關係比較親近,她很早就拜託我,如果她出事了,那就請我替她回去跟她家人說明情況,並把她攢下的錢都帶過去。三個月後,一直沒有任何音信,我這才騰出時間去了一趟青島,把楊寧囑咐的事情辦好。雖然路上差點死在日本人的刀下,但好歹把戰友的遺願完成了,也算是值得的。

那晚,我一回來就接到了任務單,領完氧氣面罩等物,以及履行了必要的手續後,被告知要去印度運一批貨物。可能說出來都沒人信,當晚同行的有一個是新人,根本沒學過跳傘。我以前也是如此,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時間,都是邊飛邊摔,先上去然後再學。

我是出了名的幸運兒,那時還安慰新人,不會也不要緊,沒事的。可是,那晚日本的「零式機」竟然罕見地出動了,而且一來就是三架。我們嚇得一身冷汗,這是頭一回在晚上遇到「零式機」,不知道為什麼日本人冒著黑夜,在幾千米的高空上追擊拚命地我們的C-47運輸機。

更讓人意外的事,C-47運輸機上也發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我也似乎聽到了死神的召喚聲。

我那晚的飛行任務是從昆明到印度的汀江,然後去加爾各答把物資運輸回來。包括我在內,同行的飛機有14架,2架是美軍的,12架是中國航空公司的。

我駕駛的那架C-47運輸機並不算最先進的,它是由DC-3客機改裝的,最高只能飛到8000米左右。喜瑪拉雅山幾乎都是5000米以上的海拔,C-47很多時候都飛不到5000米。

那次飛行中,我那架飛機上有五個人,分別為機長、副駕駛、報務員,還有兩個額外的副駕駛。因為加爾各答那邊出了點事,有兩個副駕駛死了,所以才從這邊調派兩個過去,把那邊的物資運到中國境內。

機長是美國人,叫格雷,他和另外三個中國人是頭一回見面,而另外三個中國人彼此間也不熟悉。另外兩個副駕駛,一個叫張一城,掛了副張飛臉;另外一個叫胡亮,人長得特別英俊,以前是開客機的,和他飛過的空姐,都特別喜歡他。這三個副駕駛里,只有我最幸運,除了一些小驚險,基本沒遇到過大麻煩。不像張一城和胡亮,每次飛出去,都是抱著回不來的心態。

報務員叫韓小強,個子不高,雖然才30多歲,但已經有禿頂的跡象了。韓小強原來是地面報務員,這次人手不夠,他就硬頭皮上了。韓小強飛的次數不到兩次,根本不會跳傘,起飛前還仔細地問我,跳傘到底怎麼跳。

飛機上的報務員非常重要,飛機起飛後,韓小強要把電台頻率調到甚高頻第四頻道,整個飛越駝峰航線的過程中,他都要職守此頻道,只要有敵機出現,就要通知其他飛機改線或者躲避。那晚,飛機起飛後,韓小強每隔幾分鐘就到後艙張望,以確定是不是有日本的「零式機」殺出來了。

我們為什麼這麼怕「零式機」,這裡就要引用一個資料了,方便讓大家體會當時的恐懼感。

「零式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太平洋戰爭日本海軍的主力戰鬥機,生產年1939年是日本紀年2600年,因此被稱為零式戰鬥機,正式名稱是「零式艦上戰鬥機」,簡稱零戰。在戰爭前期日本國民並不知道飛機正確名稱,報紙、廣播等在發表戰果時,只宣稱「海軍新銳戰鬥機」。美軍在1942年6月捕獲的「零式機」上,見其機身腋下有「零」字樣,零在英語是Zero,於是美國方面就稱其為「Zero」。

在戰爭初期,「零式機」以出色的爬升率,轉彎半徑小,速度快,航程遠等特點壓倒美軍戰鬥機。但到戰爭中期,美軍使用新型戰鬥機並捕獲「零式機」後,其被研究出弱點,慢慢「零式機」優勢就沒了,到了戰爭後期,成為神風敢死隊的自殺爆炸攻擊主要機種。

那晚,十四架飛機飛離昆明後,還未到雪山那邊,我所在的C-47就落在了後面,另外十三架飛機早就飛遠了。韓小強還能用電台與同行的飛機聯繫,眼看距離越拉越遠,他就問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樣的飛機反而慢了許多。我也覺得奇怪,這晚的天氣不算差,怎麼就落後了。我英文一般,胡亮和張一城的英文就好一些,所以我朝胡亮使了個眼色,叫他問一問格雷在搞什麼名堂。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襲過,格雷驚叫:「Zero!」

天空上一道巨大的黑影閃過搖擺的C-47,我們五個人都慌了,要是遇到「零式機」,那就慘了。C-47是用客機改裝的,根本沒有戰鬥能力,遇到了敵機就只有逃命的份兒。不是我們不行,而是飛機不行,誰也不願意那麼窩囊地跑。

可是,那道黑影閃過後就消失在夜空里了,不像是「零式機」的作風。夜間飛行很危險,「零式機」極少在這時候出來。何況我們現在是空機,又沒有運送重要物資,艙內只有幾個空油桶沒必要這麼死追。韓小強很肯定那不是「零式機」,他負責報務,怎麼可能出現疏漏,不會沒有提前發現。這一回,沒人再把心思放在飛機速度慢的問題上,胡亮忙叫韓小強到後艙去看一看情況,我們就在前面看那道黑影還會不會返回。

張一城不放心,覺得韓小強在偷懶,於是就跟他到後艙去看看是不是有日本的飛機追出來了。可這一看,不僅韓小強覺得奇怪,就連張一城也納悶,後面追過來的東西怎麼這麼奇怪。

飛機後面有一團黑雲,雲里有道金紅色的光,在後艙里看得不真切。那團黑雲緊跟在後面,過一會兒又加快了速度,一下子超越了他們的C-47運輸機,沖向了漫無邊際的黑色天空。韓小強愣在後艙,心說這才飛第三次,怎麼就看見了邪門的東西。張一城不信鬼神,和韓小強不同,他一看見就認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要知道,四十年代活塞式螺旋槳飛機,機艙、客貨艙都不密封,只要飛機爬到一萬英尺,機組人員就要立即戴上氧氣面罩吸氧,而此時正是報務員急於和地面、和導航、和友機聯絡之時。因此,報務員戴著氧氣面罩拍發、接收電報非常不方便,常常索性摘掉。就因為如此,飛機上的報務員容易出現高空缺氧,大部分人才會過早的出現禿頂的跡象,就如韓小強那樣。

張一城怕韓小強飛的次數少,沒能及時適應,出現高空缺氧而意識模糊,這才跟到後艙一起看情況。張一城飛的次數就多了,覺得比韓小強本事高,不會頭暈眼花。這次張一城看見了異像,把他嚇了一跳,但不好意思問韓小強是不是也看見了。以張一城豐富的經驗來看,這種怪事絕無僅有,從未聽隊友說駝峰航線上有發光的怪雲,而且飛得比飛機快。

我在前面坐著,通過擋風玻璃看見內部有金紅光芒的黑雲,覺得不可思議,恨不得叫格雷快點飛,追上去瞧個究竟。只有胡亮不好奇,反叫格雷開慢點,別去追那種來歷不明的東西。

誰知道,飛機忽然強烈震動,五個人都覺得身體要散架了。這時候,格雷臉色大變,隔著氧氣面罩都能聽到他在叫:「Oh my God!This is impossible!」

飛機進入了一團濃黑的雲里,我瞥了羅盤一眼,高度已不到5000米了。如果飛機出現任何偏離,並出現強勁達到氣流,那很可能會撞到山體。說來奇怪,強勁的氣流沒遇到,就是飛機無論如何都無法提高了,還產生了顫動。

當飛機的高度跌破4000米後,我才明白格雷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因為機體出現結冰的狀況了。格雷啟動了除冰機,可起不了作用,飛機還是繼續往下掉。這樣下去還得了,我心想可能要完蛋了,但又不想跳傘。畢竟,我們要去運物資回來,多少兵民在等待那些寶貴的東西,不能這麼快放棄飛機,這些飛機不是用來給我們墜著玩的。再說了,在駝峰航線上,歷史記載的「中航」跳傘生還者才有兩個人,一跳就必死無疑。

飛機還在往下掉,格雷都想要放棄了,我也動搖了。韓小強就在這時忽然喊了一句,我聽不懂那是什麼話,大概是方言吧。可我又想,不對,韓小強不是黑龍江人嘛,他們的方言不就和官話一樣。再回頭看一眼韓小強,我忽然心生懷疑,一般飛得久了的報務員才會禿頂,韓小強才飛三次,怎麼這麼快禿頂了。

不容我多想,飛機上的電鈴響起,紅色信號燈也亮了,原來我們已經衝出了雲團,飛機又開始回升了。等韓小強又回去聯繫友機時,胡亮就湊上前,在後面問我有沒有發現問題。我不明所以,反問出什麼問題了,難道飛機著火了。

「劉安靜,你熟悉韓小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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