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是隔天晚上,在格羅卻斯特城門街1號龐大的起居間里,整個故事才講開來。

當時只有希莉雅、何頓,以及菲爾博士在場。這房間,何頓想著,看來和四個晚上前他穿過陽台窗戶步入室內時一個樣:只有一盞桌燈點亮在龐大的白套沙發旁邊,沙發上坐著龐然的菲爾博士,正內疚地皺眉瞪看雪茄。

希莉雅面對著他,棲坐在何頓椅子的扶手上。

「龍尼·梅瑞克,」希莉雅直截了當地說,「是瑪歌的愛人。而且他殺了她。」

「哎,啊,」菲爾博士咕噥道,眼睛沒抬。

「當初我看到瑪歌寫的便條有他的名字時,」希莉雅咬住下唇,「我看我就全猜到了。可是……龍尼啊!他還不到20歲呢!」

「那,」菲爾博士說,「正是重點所在。」

「此話怎講?」

「梅瑞克,」菲爾博士說,「是那種虛榮、毛躁、又給寵壞了的名門貴族的小孩。他太年輕了,就心理層面來說,還無法完全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法律可不認這點。好在他——」

「解決了自己?」何頓幫忙講完。然後,費了點勁,「你請說。」

「奶奶熊的!」菲爾博士說。

他往後一仰,檯燈在桌面上猛烈晃起,往綠漆牆壁以及掛著大面維也納鏡子的大理石壁爐台打下閃光。菲爾博士的膝蓋旁有面小几,上頭擺瓶威士忌、幾隻玻璃杯,以及一罐水。不過菲爾博士暫時沒碰。他眨巴著眼模糊環顧找尋煙灰缸。沒找著,於是他把大半煙灰彈進他側邊的口袋,剩下的便在他靠坐回去時飄下他背心。他心神不定,把玩著眼鏡,抽了幾口雪茄,然後直直看向希莉雅。

「你姊姊,」他說,「喜歡年輕人。」

「我知道,」希莉雅點頭。

「那是起點,」菲爾博士說,「你原先講她時就強調過。在你發現瑪歌躺在床上死了時,頭一個念頭便是:『她好愛年輕人喲。』你說這話時我聽到你的聲音特別清脆。如果要在本案找個男人的話,年輕英俊的男孩是上選。不過這點咱們暫且擱下。

「你的故事有兩點——都跟寬階宅的謀殺遊戲有關,而且都牽涉到真實生活的罪犯——我一聽就覺得也許意義重大。

「頭一點是,在那場遊戲里,瑪歌不肯扮演戴爾老媽。才不呢!當晚(神經緊繃,已經做好決定)她堅持要演湯姆森太太。想必你還記得,湯姆森太太給處死是因為和小她好多的弗德列克·拜華特斯陷入熱戀,兩人合謀殺了她丈夫?巧合嗎?我可不認為。

「另一點是,龍尼·梅瑞克(偏就是他)給選定了扮演紐約人羅勃·布香南醫生。案子你熟嗎?」

「不,不,不!」希莉雅呻吟道,猛力搖頭。她從椅子的扶手俯頭看著何頓微笑起來。

「我明白,」她補充道,「大家打算狠狠批我,就因為我夢到我是瑪莉亞·曼寧,夢到眾人唱著『噢,蘇珊娜』看我弔死。不過我真的冤枉!這個插曲是德芮克——是德芮克從派對回家的路上在車裡講的!」

「我就說嘛!」菲爾博士隆聲道。

「你的意思是?」

菲爾博士擎起雪茄指向何頓。

「我同意何頓星期五講的,」他表示,「說這根本沒什麼,只是雞毛蒜皮的瑣碎證據,解釋的方法可以有半打。不過,如果大家拿這做文章,奇怪怎麼就沒有人注意到那天晚上真正的大紕漏。你還記得謀殺遊戲吧?」

「清楚得好可怕!」

「年輕的梅瑞克給選定了演布香南醫生。你說他『猶疑不定』。他還跟你說什麼:『我的名字叫布香南醫生,可是我他媽的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又做過了什麼事,你能幫我嗎?』對吧?」

「對。」

「不過呢,」菲爾博士緊接著說,「我跑到凱斯華問出了矛盾來。遊戲的事,我在長畫廊(跟緊我的攻擊線喲!)問了丹佛斯·洛克爵士、桃樂絲·洛克,還有索林·馬許。結果我從洛克口裡得知:

「洛克雖然沒有事先告知眾人他的即興節目。不過他倒是暗中確定好每個人——除了你,還有外人荷斯果當然——都讀熟了自己的角色。懂吧?讀得很熟——他甚至還把他為每件案子立的檔案給了他們。

「而且看來洛克也沒必要撒謊。其他證詞都支持這點。他尤其會要確定年輕的梅瑞克讀了布香南醫生的案子,因為他可是洛克心目中的乘龍快婿,洛克對他愛護有加。所以梅瑞克怎麼會在出其不意碰到這個角色時,『猶疑不定』而且衝口說出那句不必要的謊言呢?

「哎!想想幾樣事實吧。

「布香南醫生在1893年毒死他太太,一個中年歇斯底里患者。他拿了大量嗎啡和小量番木鱉鹼毒死她,因為番木鱉鹼可以掩飾嗎啡中毒惟一的外在癥狀:瞳孔縮小。番木鱉鹼也可以在人體吸入嗎啡不省人事時製造出歇斯底里的癥狀。檢查的醫生通常會毫不刁難地證實死因是腦溢血。當時就是如此。」

菲爾博士往前傾身。

「正如雪普頓醫生在瑪歌·馬許的案子里,」他補充道,「也毫不懷疑死因。對吧?

「依我自己的解釋,這位女士的愛人怕極了她,希望她死掉。兩人簽下殉情同意書是她提議的:各自要在同一時間但在不同地方服毒自殺。而這正是他的機會。

「對了,從某些我們待會兒就要提到的信件看來,這會兒我們又知道一件事。嗎啡是女士本人提供的,由醫生開的各次處方累積起來,交給她的愛人做出溶液。她以為會是純嗎啡,服下後毫無痛苦。番木鱉鹼很容易到手,是他加上的。布香南醫生的審判給了他詳細指導,就算再生澀的罪犯都不會出錯。

「不過兇手可不能單單仰賴這個,即便他處理的是正常女人。要是她打退堂鼓呢?要是她吞下毒藥又尖叫求救呢?他得確定;他人得在那兒,在現場。

「我在長畫廊盤問丹佛斯爵士、桃樂絲還有索林·馬許的時候,有個證據很清楚地浮現出來。你們應該沒忘了命案發生前的下午,龍尼·梅瑞克掉進水裡吧?」

希莉雅俯眼瞪看何頓,然後不解地看向菲爾博士。

「噢,少來!」菲爾博士雪茄指向何頓。「你還記得當天下午的插曲吧——梅瑞克掉進鱒魚河。奇怪的倒不是索林·馬許閉了眼睛跨走伐木。奇怪的是手腳敏捷的年輕人竟然笨手笨腳栽下去。

「不過如果當晚你打算偷偷潛入凱斯華壕屋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前後門都進不得;兩扇門都有重重護衛。你進去的惟一方法……?」

「就是游過壕溝,」何頓思道。

「對。線索正是水。就算不是刺骨寒的12月晚上,脫了衣服光溜溜地潛進房子總是不切實際。只是隔早你總得提供什麼解釋,告訴主人或者僕人你怎麼有套衣服濕透了。如果你事先就弄得濕透的話,隔天有誰會懷疑你是二度弄濕?

「下一個證據!索林·馬許跟我詳細講了謀殺當晚的經過,狠狠開了我的眼又看清一件事。你還記得他講過瑪歌——深更半夜的——一定洗過澡吧?

「他知道這點,他說,是因為浴室的地板全濕了,而且浴缸邊沿甩了條毛巾。

「不過他的解釋說不通。因為星期三晚上我偷聽到不只兩個目擊者說,凱斯華的熱水設備壞了。隔天才修好。就連洗濯用水都得用小罐子裝好提上樓呢。」

菲爾博士看著希莉雅。

「親愛的,你可相信你姊姊會選在12月的半夜洗起冷水澡?」

「這——簡直荒謬!」希莉雅叫道。「瑪歌最恨冷。我記得跟你講過——在教堂墓園時。」

「啊!」菲爾博士咕噥一聲。「另外你還跟我們說了什麼?」

「另外?」

「照你原來的字眼。我想,你是說了浴室的窗戶鎖不上?」

「嗯——對!那是推窗,兩片玻璃從來就合不上也沒法閂好。」

「浴室窗戶的外頭,」菲爾博士詢問,「恰恰又是什麼呢?」

回答的是何頓。

「一條垂直的紅褐色排水管。挺重的,」他瞪看著過去。「我記得在長畫廊的凸窗讀那張你給我的便條時,還注意到它呢,就在那間浴室底下!」

「依你說(哼咳!)依你說龍尼·梅瑞克這麼個年輕人,爬起牆來身手可矯健?」

「媽的他可是矯健極了的爬手哩。凱斯華教堂他可以四處攀爬。」

「所以我們這就曉得,」菲爾博士表示,「地板濕掉,並不是因為有人洗澡。不過不幸的是,索林·馬許走進他太太的卧室和起居間時,穿了拖鞋。老天爺啊,」菲爾博士呻吟起來,「真希望他沒穿拖鞋!

「因為這一來,你們曉得,他就會踩出更多濕腳印。某個鑽過那扇沒鎖窗戶進來的人的腳印。某個來自壕溝的人的腳印。某個走投無路的年輕人的腳印,他恨透了他的情人,一心要取她性命。」

希莉雅滑下何頓椅子的扶手,站起來。

「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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