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而他7月12日星期五早上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也是歐貝。

他們安排他睡在他的老房間——他在凱斯華一向睡這兒,樓上的西南角。房裡龐大的都鐸床——雕刻的橡木床腳支撐著頂上的雕木罩篷——應該很適合菲爾博士本人。何頓先是感覺到一股溫暖,雖然大太陽照的是房子另一頭,然後就聽見哐啷啷托盤上的碟子碰上門的聲響。

「我覺得我最好幫你拿早餐上來,唐先生,」歐貝抱歉地喘氣說,「已經過了11點。早先我不想端茶過來打擾你。」

何頓老大不高興,瞪大眼睛坐直了。

「不會啦!老天在上!聽我說!」

「有什麼不對嗎,唐先生?」

「整棟屋子就你跟庫克在打理,但你還送早餐上來!索林怎麼就不能——?」他打住話。

歐貝小心翼翼地把托盤遞給他,上頭包括兩枚白煮蛋。

「真希望你曉得,唐先生,」歐貝說,「這是我很大的榮幸。」

「那就謝謝了。希莉雅,」他搖搖頭醒醒腦,「希莉雅小姐起床了嗎?」

「沒有,」歐貝看著地板,「不過大塊頭的紳士起來了。他——他在那個遊戲間。他說可不可以請你吃過早餐換好衣服後,就上那兒找他去?」

何頓——雖然不自在——倒也沒真覺得大難臨頭。不過約莫半個鐘頭以後,洗完澡刮過鬍子頭腦清醒的他,在遊戲間里對上的可不只是這個。

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遊戲間,位在屋子同一邊。房裡很熱但又有點暗,是個長形房間,面西的長牆有兩扇高窄的窗戶,窗戶中間是個壁爐。一方老舊的壁爐網仍然護衛著生鏽的火爐格架。護壁板以及牆壁下方,除了原先擺的兩座塞滿洋娃娃和遊戲用具的大衣櫥擋住的部分以外,可以看到磨損跟踢痕,而椅子墊則磨得又黑又舊。

兩棟大娃娃屋——裡頭有一兩個居民從窗口懸出來,充滿喜樂——被推到一角。另外一角立了匹斑駁的木馬,尾巴還留著。不過每樣東西都蒙了層灰——浮動的灰塵——所以房間更顯幽暗了。

菲爾博士已經拋下他的帽子和斗篷,坐在壁爐邊一張歐貝曾經視為神聖的扶手椅。一管彎曲的海泡石煙斗從博士的嘴角吊出來,早已熄滅。他拿了個好大的皮球——曾經是紅色——非常專註嚴肅地往地上拍。

何頓進門時,他停了手。

「先生,」菲爾博士說,同時抽掉他嘴裡的煙斗,「早啊。」

「早。只怕我是起晚了點。昨晚我給……」

「耽擱了?這我知道。」

菲爾博士專註地皺眉看皮球。

「話說回來,我吶,」他繼續道,「可是不同凡響地8點就起床了。我已經去過寬階宅,和那兒幾個人訪談過了。」他抬起眼。「我還拿到了警方的報告。」

這一瞥越過酷熱、微暗的房間,應該是傳達了警告。不過沒有。何頓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理論,而且理直氣壯。

「怎麼樣?」他問道。

「這檔子不愉快的事,你(哼咳)願意盡全力幫忙?」

「當然!」

「那你可打算,」菲爾博士問道,「搭上差不多一小時以內就要開往倫敦的火車?去我這就要給你的地址辦另一趟差事?」

另一趟差事,嗯?

有那麼一會兒,他的同伴只是瞪著他看。然後叛逆的感覺——陰暗,充滿了怒氣——從唐納·何頓的靈魂一涌而上。

「不行,先生,」他答道,「我沒這打算。」

「噢,啊,」菲爾博士同意道,罪惡感十足地凝看皮球。

「不過在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願意以前,菲爾博士,我能不能猜猜你打算要我拜訪的地址?『范雅夫人,新龐德街56b』,對吧?」

菲爾博士原本又要拍起皮球,這下他可愣住了。他專註起來,抬起眼,調整斜掉了的眼鏡。

「有你的,」他說,「照毛姆的說法,這叫有你的聰明。你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嗎?」

「呃,先生,」何頓的喉嚨覺得好乾,「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把你昨晚借去的筆記本還我?」

「那是你的嗎?我親愛的老弟!」菲爾博士說,啪地噴出好大的歉疚——咻地把他煙斗的一層煙灰吹得老遠,搞得椅座嚇人地軋軋作響。「真不是蓋的!我還在想我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買的呢。等一下!喏。還有一枝不知道是誰的鉛筆。」

「謝謝。」

「不過你——呃——打算怎麼做?」

何頓太陽穴的脈搏沉重地跳了起來。房間的熱氣和灰塵壓了下來。考驗就要來了。

「菲爾博士,我也許全弄錯了。不過我打算採用你的把戲。」

「把戲?」

「我打算寫下我相信是開啟瑪歌命案之謎的關鍵——就兩個字,」何頓草草寫了,撕下紙交給菲爾博士。「請你告訴我對不對。」

有那麼一下子靜默的時間,他俯看穿著老舊羊駝呢外套的菲爾博士,然後飄眼看向衣櫥以及娃娃屋還有木馬。菲爾博士——他已經放下了煙斗和球拿起那張紙——只是閉眼坐著。

「先生,」菲爾博士宣佈道,「我是個老笨蛋。」他抬起手,像是要擋住評語。

「說來,」他繼續道,「這可是顯而易見不需要特彆強調。不過雖然我聽了這麼多年,尤其出自我太太跟海德雷督察長,我可從來沒有完全相信過——直到現在。老天在上!我早該信你的智慧的!」

何頓霎時信心滿滿。

「那就沒錯啰,先生?我剛才寫下的?」

「幾乎沒錯,」菲爾博士說,「所以其實沒什麼差別。只有一點點不同——這你當然也已經推測出來了,而且正中靶心。」

他把那張紙揉皺,唰地越過爐網丟進空蕩蕩的格架里。

「我真是笨驢一隻,」菲爾博士呻吟道,「會去擔心那些!我早該知道你不至於誤會——哎——呃!有些事情是有誤會的空間。天哪,你可真叫我放下心來!」

何頓微笑起來。

「那麼你是了解我的立場了,菲爾博士?我不想趕去倫敦的理由?」

菲爾博士空洞地看著他。

「嗯?」

「這個案子里我惟一掛心的,」何頓說,「是希莉雅。」

「正是,正是!不過……」

「多時不見,」何頓說,「我又找著她了。可是我才想了辦法看到希莉雅,和她講話,和她獨處5分鐘,馬上就有人告訴我,醫生囑咐說我絕對不能見她。要不就是派我火速離開她身邊——比方你現在就要派我去倫敦。

「呃,我不去。我去才真見鬼了。服從命令——不管來自軍方或者哪裡——我已經受夠了。現在我只想跟希莉雅一起坐下來,把她留在我碰觸得到的地方,幾個鐘頭幾個日子幾個星期幾個月一直下去。我就打算這麼著,而且——」

他停了口。菲爾博士嘴巴大張,一臉頹喪地盯著他看。

「老天爺明鑒!」菲爾博士耳語道。「說來你是不懂啰!」

「不懂什麼?」

「你有這腦筋,」菲爾博士說,指著格架下頭揉皺的紙,「想出那個。難題沒逃過你的眼睛。高高聳在那兒,叫其他事情全相形失色的,你卻沒瞧見……」

「瞧見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我親愛的先生啊,」菲爾博士柔聲道,「你難道看不出來,警察也許幾天內就會以謀殺罪名逮捕希莉雅?」

死寂。

有這麼句話常被人拿來取笑,說是房間好像在眼前晃來晃去。也許是因為房裡的熱對身體產生影響,再加上兩天來神經緊繃老透不過氣的關係,何頓現在就有類似的感覺。

他彷彿經由迷濛的透明,看到磨損的牆壁、發黑的墊子、嵌上聖經故事瓷磚的壁爐,還有衣櫥以及娃娃屋,浮上或者浮出原屬之地,擺來盪去消融掉了,然後又歸回原位。木馬的玻璃眼睛彷彿是活的。不過菲爾博士這句話反倒是讓何頓看來挺平靜。

「講這種話,」他說,「簡直是胡言亂語。」

「是嗎,我親愛的先生?想想吧!試著想想吧!」

「我是在想。」(他說謊。)

「你難道看不出,他們可以針對希莉雅端出強而有力的指控嗎?」

「根本無法指控她。」

「坐下,」菲爾博士重重地喘道。

比較靠近他們的那間娃娃屋旁有張老舊的椅子。何頓收好筆記本和鉛筆——歷經流浪的筆記本和鉛筆!——端把椅子擺在火爐前菲爾博士的對面。

坐下以前,他穩著一隻手找到一根煙點上。

「等等!」菲爾博士正要講話時,他插口道。「你該不會認為——?」

「希莉雅有罪?不,不,不!」菲爾博士說。「我的想法跟你一樣。而且我覺得,如果你用了腦筋的話,就會看到真正兇手的面貌。」

此時菲爾博士把椅子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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