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何頓轉身要找希莉雅。

這會兒她面對墓室了,但離得很遠而且側在一旁,她不肯探眼往裡看。不過原本事不關己的模樣已經完全消失了。

「親愛的希莉雅……」

「你還能這樣叫我嗎?」希莉雅聲音沙啞。「今晚過後你對我還會有一絲絲在乎嗎?」

「你到底在講什麼啊?」

「我是禽獸,」希莉雅喃喃道。「噢,我是禽獸!」

「別胡說!」他抓住她肩膀,在柏樹濃密的陰影下吻了她。還是一樣,跟昨晚一樣,什麼也沒變。「那就別待在這兒吧!」他說。「別看了。回屋裡去。留下來對你有害無益。」

「不行!」希莉雅聲音急迫。「不。拜託。別叫我走。我有理由的。我——現在想看看裡頭。我有理由的。」

然後,兩人都察覺一種不祥的寂靜。

克勞福探長和菲爾博士各自一動不動地站在門的兩邊。菲爾博士後退關上手電筒。探長則穩穩握住手電筒,但卻狠狠瞪看菲爾博士。說來奇怪,兩人彷彿對決的敵人。

「你可有什麼指示,先生?」

「噢,啊!」菲爾博士哼咳轉醒,也狠狠瞪回去。「對。你最好進去拿瓶子吧。不過,」菲爾博士突然莫名其妙地惡聲補充,「也不知道你怕不怕那個永遠不會再決鬥的男人呢?」

「不怕,先生,」克勞福頗有尊嚴地答道。

「那就請你進去啰。」

希莉雅和何頓看著他們。

對克勞福來說,這絕非賞心樂事。他小心翼翼地踏腳走下幾階,感覺自己好像被屏除在保護圈之外。他隻身暴露。他在競技場上,身處張牙舞爪的鬼怪當中。

而且,他的鞋子在薄薄一層沙上踩出清楚的印痕時,也很謹慎地停了腳加以留意。他的光線上下抖動,詭異地閃爍起來。菲爾博士手電筒的光束跟著他。克勞福移向左邊的牆。簇新發亮的棺材抵牆平躺在地,在那上頭約莫5呎的壁龕里的,便是棕色瓶子。

「你的光線可要跟緊我,先生,」克勞福的聲音在墓室里轟轟響起。「拿瓶子的時候,我得把手電筒塞進口袋。也許原本有指紋。最好兩手並用,否則也許會把指紋擦掉。」

「好。慢慢來!」

這會兒克勞福自個兒的手電筒熄了光,只剩那隻黃色的眼睛從門口盯住他,險些就要沒了勇氣。他伸長了手,一手壓上塞子頂端,右手食指則按住瓶底。他的腳砰地撞上簇新發亮的棺木,他失去平衡。

「老天!」他說。「這可正是她的……」

「慢慢來。」

「是,先生。這會兒抓緊了。光線還是要照在我前頭的地板上。」

過了幾秒,他回到他們身邊。

「上手了,先生,」克勞福說,有點喘不過氣,一線汗珠流下他顴骨。他在紅鬍子底下滿不在乎地微笑起來。「原先不知道塞子卡得這麼緊,要不應該很容易。塞子不留指紋的。瞧見了吧?」

然後他便舉起一隻手甩甩瓶子。臟污的標籤貼在上方,寫了4個藍字:「不可服用」,下頭則是很大的紅字:「毒藥」。

菲爾博士俯眼凝看希莉雅。

「親愛的,這下你可懂得,」他問道,「雪普頓醫生為何不相信你講的瓶子的事?」

「只怕,」希莉雅無助地說,「我什麼也搞不懂。」

「你回答醫生問題的時候,一口咬定瓶子貼的標籤除了我們現在看到的字以外什麼也沒寫。印刷標籤一般都會列出藥劑師的名字,或者藥商名稱,而且說明藥性。這下看來,有人只是……」

菲爾博士陡地打住。

「探長!」

「先生?」

「我要更仔細地瞧瞧瓶子!拿好了讓我看清楚!」

菲爾博士的手電筒定在標籤上頭,光束旁邊出現了一張沒有身體的粉紅臉龐以及一隻毛躁調整眼鏡的手。

「不過這個,」一會兒之後他說,「還真的是印出來的標籤。」

「喔!」克勞福探長點點頭。「我剛也在納悶呢,先生。」

「不是描出來或者畫上去。是印的。噢,哎。印得很糟,對。字母不齊。不專業。不專……」

喘吁吁的聲音越講越淡。菲爾博士低下手電筒。他的眼睛變得獃滯,扭曲的臉孔漸轉陰沉。

「我說啊,」他表示,「可有人提過(在哪兒倒是?)凱斯華的遊戲間有個玩具印刷機,配了三種顏色不同的字版?」

「當然有,」希莉雅回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曉得的。不過,菲爾博士!請聽我說!我想問你……」

「索林·馬許可知道有這玩具印刷機?」

「知道!但是……」

「我可否(哼咳)過去看一看吶,也許?」

「隨時都行。不過,菲爾博士!拜託!你該不會是說,」希莉雅伸出手來,如果克勞福沒止住她的話,眼看就要碰上瓶子了,「你該不會是說,這個真的就是了吧?就是原來——那個?」

她聲音里百分百的疑惑,那種已經滋長了一段時間的驚詫感,叫其他人都瞪起她來。

「老天,小姐,」克勞福呼道,「你到底希望怎樣啊?」

希莉雅吃了一驚。「我……」

「就我所知,小姐,一直追查瓶子的就是你。然後,等我們找著了,你又目瞪口呆,一副從來沒有瓶子的模樣。你到底希望怎樣啊?」

「不知道。我失言了,請原諒。」

「探長,」菲爾博士機關槍般爆聲道,「塞子還在瓶里算是咱們一點小運氣。就算毒藥在溶液里,痕迹想來有可能還留著。你能聯絡上哪個病理學家嗎?」

「齊本漢這兒嗎?」克勞福的語氣非常不以為然。「英格蘭數一數二的就在此地。」

菲爾博士呼叫老天要一本筆記本跟一枝鉛筆——這兩者他身上都有,只是找不到——於是何頓便提供了他的所需。克勞福握著手電筒時,菲爾博士往紙上寫下兩個詞撕下來,然後交給探長。

「好啦!」他繼續興奮地說道,把何頓的筆記本塞進他自個兒的口袋。「把你的病理學家請來測這兩種成分吧。第一樣的分量多,第二樣的少。如果……」

克勞福朝著紙猛皺眉。

「這兩樣,先生,可都是聞名的毒藥啊!一起服用的話,會在那位可憐的女士身上產生那種效果嗎?」

「會。」

「菲爾博士,」何頓插口道,他已經沒法忍了,「這些恐怖的毒藥到底是什麼?聽了好幾遍,還是沒人提起半個名稱。這方面的事我了解的算是不少。瑪歌是死在什麼手裡?」

「親愛的老弟啊,」菲爾博士回答說,面無表情地抹抹前額,「其中沒什麼玄妙。很簡單的東西。不是什麼新花招。毒藥……」

「聽!」克勞福插嘴道。「把燈熄掉!」

黑暗與月光降臨。

「有人在教堂旁邊講話,」克勞福耳語道。

「聽我說!」菲爾博士咕噥道。他的手重重落在何頓肩膀上。「我們現在絕對不能被打擾。他們跟我們一樣有權來這兒。過去趕他們走。隨你編什麼理由,總之要把人趕走。別跟我爭!去吧!」

何頓去了。

就在他好像比以往更接近希莉雅時,就在案子的曙光就要出現時,他卻被支開了。

不過這果真是一線曙光嗎?

他輕快地在石子小徑旁的青草邊沿移行,穿過迷宮般的墓碑和樹木,他面對著必須面對的事情。在一方石盒裡——除了塞入沒人動過的封印的門以外沒有其他入口——有人在棺木之間跳了場死亡之舞,但卻沒在沙上留下足跡。

這不只叫人迷惑,也叫人瞠目結舌。感覺是天衣無縫。雖然被其中魔力所蠱惑,何頓仍然無法相信這是超自然力量——如果這種力量果真存在的話。超自然力量,照說可不會扯上毒藥瓶。

怎麼回事呢?是……

他認出在教堂旁邊講話的兩個聲音,便輕手輕腳停在那排柏樹下。

教堂旁的小徑站著桃樂絲·洛克和龍尼·梅瑞克——正是他和希莉雅當初站的那個難忘所在,這兩人就跟當時的他和希莉雅一樣不快樂。

他們分得很開,一如那時的他和希莉雅。葉片篩下的月光落在他們身上。他們後頭聳立著教堂的牆——上漆的窗戶顏色淡褪。兩人都傾向瞪著地面蹭鞋子。

「……而這,」桃樂絲噼里啪啦說了一段話後正在下結語,「就是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了。不找個人講我會瘋掉。」

「謝謝你告訴我,」龍尼帶著濃厚拜倫式的陰鬱說道。他踢了小徑上的一顆石頭。

桃樂絲的身子變得僵硬。

「噢,沒什麼,」她輕鬆地向他保證道,「隨便找誰都行。你都在做些什麼呢?」

「坐在教堂的屋頂上。」

「什麼意思?」

「就是坐在教堂屋頂上。」

「好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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