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窗外雨過天晴,碧空如洗,這間「試膽之屋」終於灑進了一抹亮色。空氣中洋溢著泥土的芬芳,彷彿整個大地、整片田野都在大口呼吸,舒展心懷。

大門右側一樓的房間里,三個人正等著一聲令下,好回旅館去。

這屋子千瘡百孔的沉悶氣息似乎也感染了其中兩人。布魯斯·蘭瑟姆耷拉著眼皮,坐在一張木椅里,鬱鬱寡歡地瞅著地板;丹尼斯·福斯特像傢具一樣毫無動靜,內心思緒萬千,只有偶爾伸手幫忙抬抬東西時才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這一切都影響不到貝莉爾·韋斯,她身上那件借來的雨衣明顯過於寬大。貝莉爾開心極了,話里話外好不甜蜜:

「布魯斯,你這獃子還真有兩下!」

「行了,行了!」

「你就是個大傻瓜!」

「天使臉蛋,這一點我這輩子已經承認過多少次了啊?」

「你差點就被他殺了呀!」

布魯斯對此的反應一點也不浪漫。

「你說我?」他指著馬甲上那道露出襯衫的大口子,「那隻豬差點就像開沙丁魚罐頭一樣把我給結果了。襯衫也破了,估計內衣也沒能倖免。」他摸了摸胸口,眼裡閃過一絲促狹:「真要命,該不會都皮開肉綻了吧?咱們來瞧瞧。」

然後他三兩下解開馬甲的紐扣,把襯衫下擺從褲子里揪出來。

「布魯斯,老天在上,別脫了!」

「可我只是……喔,好吧!」布魯斯又低頭研究起地板。太陽穴上石塊砸出的青腫未消,臉頰又多了道擦傷,指關節上還有些幹了的血漬。這副模樣要是走進常春藤飯店或者薩沃伊餐廳,非引起一片騷動不可。「我說!貝莉爾!」

「嗯?」

「你看,小天使,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送我們一個香吻嗎?」

丹尼斯已然筋疲力盡,但還是知趣地要轉身出門。但布魯斯有點尷尬地喊住他:

「喂!丹尼斯!等一下!」

「幹嗎?」

「瞧,老夥計,我猜你還是沒想通昨晚我為什麼要把屍體偷偷運出旅館藏起來吧?」

「我要是明白的話,也就離絞架不遠了!」

「唔,」布魯斯氣呼呼地答道,「可能我最早的想法是不太妥當,而且,」他躲閃著丹尼斯的視線,「為了讓你幫忙,我還可恥地使了條奸計呢。我當時暗示你……我是說,關於達芙妮……」

「沒關係,忘了吧。」

「但是你看!」布魯斯握緊貝莉爾的手,「我得告訴你們倆發生的一切,因為情況有了重大變化——於是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我當時已經黔驢技窮,對於波雷究竟是誰毫無頭緒。我決定要向達芙妮和她父親……她父親,想想看!……去證明我能夠逮住波雷。而且還有——另一個理由。」

「布魯斯,」貝莉爾扭頭柔聲說道,「我本不想談這些,但為啥不事先告訴我們你的親姐姐就是那些女人之一?你這位大偵探口風也太嚴實了吧?」

布魯斯的鼻翼抽搐著:「和偵探什麼的沒關係,」他說,「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當貝蒂失蹤後,我會變成一條窮追不捨的獵犬。

「無論如何,」他話鋒一轉,「我知道如果不能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內扳倒波雷,則大勢去矣。於是我心生一計,想讓丹尼斯和我一起開達芙妮的車逃走,然後所有人就都知道車子不見了。然後我們駕車駛向軍事學校這消息就會遍傳開來(每次都這樣),但沒人會因此膽戰心驚,除了兇手。

「兇手利用屍體來陷害我,當他沒有在我的房間里見到屍體時,定然受驚不小,進而會猜疑我究竟把屍體弄到哪兒去了。艾德布里奇這附近地域廣闊,可是這種房子僅此一家。除了兇手以外,沒人會把一具屍體和一個塞滿稻草的人偶聯繫到一起,也沒人會在望著人偶的時候注意到那其實是屍體。兇手一定會來,我守株待兔就行了。我們以前排過一齣劇目,叫做《綠色陰影》……」

「一齣戲!」丹尼斯咕噥著,「一齣戲!」

「有什麼不妥嗎,老夥計?」

「別管我,你說你的。」

「所以當你被倫維克攔住以後,我就單槍匹馬殺了出去。我辦到了,只是還有些疏漏。孤零零抱著手臂枯坐在全世界最恐怖的地方,整整一夜,又一個白天,還可能再來一夜,這倒不打緊。不過——」

「不過什麼?」貝莉爾問。

「我沒帶吃的,」布魯斯答得乾脆利落,「而且身上一根煙都沒有。」

「於是你就決定折回旅館去?」

「對,我步行回去。起先我開車過來那一路上,奇蹟般地沒有把自己或者別人的脖子撞斷,天知道是為什麼;但真不敢再冒一次險了。也幸好回去沒開車,因為警察那時已經在搜尋我。

「我回到旅館時已經過了十點。樓下的聚會喧鬧得很,沒人聽到我從牆外的梯子上樓。然後我發現起居室像被德國軍隊掃蕩過一樣。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吧?」

丹尼斯點點頭,這再明顯不過了。

「喬納森·赫伯特,」丹尼斯憤憤地說,「喬納森·赫伯特,姑且這麼稱呼他好了,他必須把那幾頁手稿連同他自己的打字機一起銷毀。不能單單拿走打字機,那樣一來就太過惹眼;所以他用斧子將其劈得四分五裂,無法辨識字母特徵。他還得把整個房間都砍成廢墟來掩蓋這一點。」

布魯斯按摩著太陽穴。

「丹尼斯,」過了一會兒布魯斯說,「記得我開車逃走前給你留了個字條么?『抱歉,再也等不及了。』紙張就留在打字機的滾筒上?」

「當然記得!」

布魯斯一哆嗦:「那時我太過亢奮,完全沒留意到那還是我頭一次使用那台打字機。但後來當我回去時……」

「嗯?」

「給你的留言混雜在地上一片狼藉之中,旁邊就躺著劇本的一張手稿。」

「但是,布魯斯!」貝莉爾的手指緊捏住他的肩膀,「它怎會在那兒?赫伯特,或者說是波雷,並沒有拿到手稿,因為手稿已經被H.M.事先拿走了啊!」

「並不是全部,」丹尼斯回想著,「你忘了么,貝莉爾?H.M.今天早上告訴我們,他丟了一張稿紙在地上。而且——等一下,我知道了!當布魯斯匆匆離去,房門敞開的時候,紙張被風吹得遍地都是,赫伯特趕來後發現抽屜里空空如也,就以為地上那些紙只是普通信件而已。你剛才說到哪兒了,布魯斯?」

「我發現那兩張紙並排躺在一起。」布魯斯說。

他艱難地咽咽唾沫,眼神狂亂茫然。

「雖然我不是字跡鑒定的專家,但早就將波雷的劇本手稿翻來覆去看得滾瓜爛熟,打出這份稿件的打字機有什麼特性更是瞭然於胸。『w』鍵的位置偏高,『o』鍵上有好些污漬,諸如此類。於是我站在一地瘡痍之間,笑啊,笑啊,笑啊,像瘋子一樣笑得死去活來。

「請注意,我簡直不敢相信赫伯特那老傢伙、那骯髒的豬,竟然就是……但將種種細枝末節串起來,特別是他對達芙妮的態度,就愈發讓人感到不對勁。於是我趕緊離開,打電話到艾德布里奇的金雞旅館找H.M.。他讓我直接趕去他那兒,然後在他的房間里,在馬斯特司那傢伙面前,他把案情徹徹底底剖析了一遍。」

丹尼斯心中異常尷尬,真想把目光挪開,趁早遠離這裡。而布魯斯說到激動處,竟忍不住渾身發抖。

「你瞧,」他剛開了個頭又停住了,定了定神才繼續下去,「我想在毎個男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那麼一個時刻,冥冥之中的天意賜予他力量,讓他將自己的身心靈魂看得通通透透。

「我從未愛上過達芙妮,只是在扮演劇中的角色而已。當得知她那善妒的繼父居然就是羅傑·波雷時,這整齣戲就像玻璃花瓶一樣碎得體無完膚了,我頓時一陣噁心。

「聽著,貝莉爾,H.M.分析案情的時候,每一秒鐘我都只想著你。念著你,還有我們的過往。我們的感受。我們經歷過的和還沒經歷的一切一切。而且我知道……」

「布魯斯!求你!」

「我知道,」布魯斯說,「世上只有一個人屬於我,過去和將來都是。介意我跪倒在你裙下么?」

貝莉爾盯著他。

「噢,布魯斯,你——你——!」她語無倫次,似是在腦海里搜尋布魯斯最惡劣的綽號。然後貝莉爾突然轉身走向窗口。

「對不起。」布魯斯輕聲說。

「說——說下去。」貝莉爾話音微顫,沒有回頭。

「在H.M.的旅館房間里,他、馬斯特司還有我一起策划了這次行動。」

「你指的是緝捕喬納森·赫伯特?」丹尼斯問。

「沒錯。那之前幾小時H.M.去了我的起居室——他說你們倆都在那兒,丹尼斯——並且將打字機和手稿進行了比對。你告訴他『赫伯特』來過,寫字檯的抽屜就在他面前敞著,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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