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布魯斯又笑了。

雖然他胸腔起伏明顯,呼吸聲急促可聞,但那微笑卻是若無其事一般。布魯斯抬起左手,神秘兮兮地看了看錶。丹尼斯心中那架天平又有些搖晃了。

「處理屍體?」貝莉爾驚呼,一手扶住桌面。

「正是。」

「就用羅傑·波雷處理屍體的方法?」

「不,當然不是!別發神經!我剛剛想到了那所軍事學校,所以……」

「波雷就在艾德布里奇,」貝莉爾說,「毫無疑問。H.M.是這麼說的。」

「親愛的乖寶寶啊,」布魯斯的聲音有點扭曲,「波雷當然在艾德布里奇,我始終都清楚這一點。所以現在我才會身在此地。你還不明白嗎?那劇本就是波雷寫的。」

「你說的就是那個劇本……」

「就是那個出賣了他而且還透露了兩三件秘密的劇本,沒錯!」

「但麻煩就出在這兒,布魯斯!劇本里沒有抖出任何秘密!」

布魯斯得意地笑了。

「現在當然沒有,」他說,「因為早在讓其他人閱讀劇本之前,我就改寫了其中的某些情節。看!」

他猛然拉開那個之前打開一半的寫字檯抽屜,裡面那一小疊打字手稿以及手稿頂上那張發皺的包裝紙便完全顯露出來。

「這些是從原始手稿里抽出來的,」布魯斯拍拍稿紙,「我已經請監誓官做過見證,」他拿起第一張稿紙,「第一幕,第七頁!」又拿起第二張,「第二幕,第四頁!」然後將剩下的全部舉起,「第三幕,第二十八到第三十六頁!

「這其中回溯了波雷犯下的第二起謀殺,也正是這部分內容令我確信,作者必是波雷無疑。然後看這兒,記載了安德蕾·庫珀的銀行賬戶。還有這兒,用大量篇幅描述了最後一起謀殺中,那個紅髮女孩收到假鈔後騎自行車前往波雷的住處,隨後從窗子里目擊到那傢伙行兇的情景。看看這些!」

貝莉爾照辦了,一聲不吭。

「唉,得了,」布魯斯抱怨,「何必如此吃驚呢,其實你早就注意到了吧!」

「我早就知道?」

「不錯!就是在化妝室那天晚上。當時你指出,你讀的那些手稿有一部分是用另一台打字機打出來的,東一頁西一頁;而且整個最後一幕都是用另一台打字機打出來的。還記得不?」

貝莉爾用指尖撫弄著嘴唇,塗成紅色的指甲好生醒目。布魯斯從她手中抽回稿紙塞進抽屜。

「你當時以為這是作者下筆時舉棋不定的緣故,」布魯斯乘勝追擊,「實則不然。是我將那幾頁偷梁換柱,而且自行撰寫了大量其他情節,如此一來之後讀劇本的人便不可能和我一樣猜到真相了。」

「你指的是?」

「作者就是波雷,而我要親手抓住他。」

這時布魯斯幾乎有點歇斯底里。

「貝莉爾,我必須借用某個人的轎車才行。要是你不趕緊下樓攔住達芙妮和他老爸的話,兩分鐘內他們就會離開旅館,那我們就全完了。你就不能行行好幫我一把嗎?」

「布魯斯,真對不起!我竟然把你想得那麼齷齪!我從未料到——」

貝莉爾終於徹底而毫無保留地信任布魯斯的清白了。這並非自我麻痹式的想當然,而是翻然醒悟後的深深自責。她的指尖仍然按住雙唇,迎向布魯斯的兩道清亮目光中飽含羞慚。然後她迅速點了點頭,堅定得就好像即便他命她從窗子跳出去,她也將無怨無悔。

「我會拖住他們的,布魯斯,」她保證,「現在還想不出辦法,但我一定能做到。」

「記住,起碼要半小時!」

「半小時。」貝莉爾說,然後肩負使命跑出房間去了。

「這就好,」布魯斯說,「這就好!」他猶如剛謝幕完畢般略有些戰慄,轉身問丹尼斯:「你還明白眼下的情形吧,老夥計?」

「嗯,我正在進入狀況。」

「啊!」

「可你是怎麼知道真正的波雷就在艾德布里奇這個地方的呢?」丹尼斯追問,「他為什麼會編個假名和假地址給你寄來劇本呢?還有,為何你如此熱衷於緝拿波雷?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波雷?」

「麻煩就在這裡,」布魯斯吼道,「我也不曉得那傢伙究竟是誰!至於你的其他問題……」

「怎樣?」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布魯斯又看了看手錶,眼裡布滿血絲,「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馬上就到六點了!而我們必須在六點前把那具屍體弄走,沒有選擇!」

「喂,等一下!你不會真的發瘋到要將屍體處理掉吧?」

「喔,不錯,正是如此,」布魯斯說,「而且幫手就是你。看!」

不管布魯斯此刻是什麼心情,總之丹尼斯的不安與驚惶正在飛速累積。布魯斯大步邁向黑漆漆的卧室,命丹尼斯先走進去,然後摁下門裡牆邊的電燈開關。

一對壁燈森冷的光芒照亮了亂糟糟的房間。兩扇窗面西,兩扇窗向北。北邊這兩扇窗在旅館北側的盡頭,中間另有一扇門,想來便是通往外側樓梯的。但丹尼斯和布魯斯的目光無暇他顧,全都鎖定在米爾德里德·萊昂絲的屍體上。

她即使在活著的時候也算不上有多漂亮,此刻看來更為不堪。只見她身上那件廉價外套上滿布潮濕的沙礫,仰卧在那寬大的安樂椅腳邊。她的臉被擦得乾乾淨淨,反倒凸顯出眼球上、嘴衫間蒙著的一層細沙,好生觸目驚心。蓬亂的髮際間,有幾縷紅髮垂下前額。她身後是敞開的衣櫃,裝有穿衣鏡的櫃門在窗口吹來的微風中輕輕晃動。

兇手殘暴的氣息仍在房中揮之不去。丹尼斯瞥見地板上散落著幾隻髮夾,再也忍無可忍。

「把燈關掉!」他說。

「她怎麼會在地板上?」布魯斯吼道,「我把她放在椅子里的啊。有人進來過嗎?」

「可能是她滾落下來了吧。關燈!」

又是一片漆黑。

可是這黑糊糊的滋味也不好受。地上那東西太過真切,彷彿隨時會伸手抓住你的腳踝一樣。布魯斯摸索著穿過房間,轉動門把,拉開門閂,打開了通往屋外那扇門。霎時間一股清風湧入,屋外星光點點。

「過來!」布魯斯低聲說。

丹尼斯隨他來到一個有欄杆圍繞的木頭小陽台上,旁邊就是一架搖搖欲墜的木頭樓梯,依傍旅館的外牆而建。

一輪昏黃的圓月升起來了,那是獵月 。在他們右前方不遠處,濃黑的海面上隨之漾開粼粼波紋,浪頭一前進,漣漪便四散流光,星星點點。輕薄的霧氣在月光中彌散。而在左方,遙遠的白色海岸線邊,便是艾德布里奇的零星燈火。樓梯正下方是個碎石鋪成的院子——顯然現在被用做停車場——輪廓依稀可辨。

一輛雙排座轎車亮著停車燈,孤零零待在院子里。布魯斯柔和而欣喜的聲音刺破黑暗:

「她搞定了!」他得意洋洋,「貝莉爾把他們絆在屋裡了!就像《古航海家之歌》 里那樣。看那兒!那是達芙妮的車。」

布魯斯緊緊抓住丹尼斯的手臂。

「現在聽好了!照我說的去做。儘可能安靜地悄悄溜過去,打開車燈,把車開到樓梯底下來,然後——」

「等一下,布魯斯,我不幹。」

海風勁吹,寒氣逼人。暗黃的月光下,潮頭起伏,有如鬼魅。布魯斯震驚的神情也不遑多讓。

「你不幹?」

「不。」

「丹尼斯,老夥計!」布魯斯責難道,「你竟不肯幫幫麻煩纏身的老朋友?」

「我說,布魯斯,別對我施展你那套舞台魅力。只要給我個像樣的理由,為什麼你要採取這種糊塗到家的對策!」

「一方面,」布魯斯搖晃著陽台四周的欄杆,大有將它們一氣撼倒之勢,「你覺得我會放任警察在我房裡發現那具女屍,然後懷疑我涉嫌謀殺嗎?」

「如果你不是羅傑·波雷,那又有什麼關係?」

這是丹尼斯看見布魯斯眼中神情閃爍,似乎一瞬間內他心下已是千迴百轉、權衡再三,但身體卻如被催眠般紋絲不動。

「也就是說你定要袖手旁觀了?」

「不錯!」

「好吧,」布魯斯說,「那到頭來貝莉爾還是說得對。」

「你是什麼意思?」

「你迷上了達芙妮·赫伯特,自是樂見我身陷困境,更巴不得達芙妮和她全家恨我入骨,你便可乘虛而入。」

僵持,只有浪花在低吟。

「一派胡言!」

「對不起,老夥計。但只怕這就是事實。」

「你不會是當真覺得……」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布魯斯打斷丹尼斯,「只是你也知道,我不會開車。聽起來很蠢吧,但的確如此。我從沒學過開車,也沒那個耐心。那麼我只好和一具女屍羈留在此,白白放棄擒獲真兇的機會,只因一位老朋友愛上了我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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