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邁爾斯,漢蒙德做了一個夢。

星期六晚上過去,星期天早晨來臨,他在灰林的夜裡睡得並不安穩,他夢見自己整晚坐在一樓客廳的安樂椅中——而他的確整晚坐在一樓客廳——就著燈光從一本大書里抄筆記。

他讀到這段:「斯拉夫民族廣為流傳的民間故事裡描述,吸血鬼會附身在一個活生生的肉體上:白天活動限於他的棺術中,僅在日暮後出來獵取食物。在西歐。尤其是法國,吸血鬼是惡魔,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在同一個社群里活動。他們能在睡眠中或將他們的靈魂附身在一根稻草上,或旋起一陣霧,搖身變成著得見的人身。」

邁爾斯點點頭以示理解。

「『creberrima fama est multique se expertos uel ab eis』原文最後一段的解釋可能是這樣的,『qui experto essent,de quorum fide dubitandum ,audisse ant,silua panes,quos uulgo incubus uot,improbos saepe extitisse mulieribus et earum adpetisse ac perigisse cubitum,ut hoegare impudentiae uideatur.』」

「我得把這段文字翻譯出來,」邁爾斯在夢中對自己說。「不知道圖書館裡有沒有拉丁文字典。」

他走進圖書館裡尋找拉丁文字典,但他知道誰在那裡等他。

在研究英國攝政時期歷史時,邁爾斯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潘蜜拉·霍慈小姐深深著迷。她是個十分爽朗的宮廷美女,死於140年前,不該這麼早死的,也許是被謀殺。在夢中,他知道會在圖書館裡見到潘蜜拉·霍慈小姐。

毫無一絲恐懼。圖書館就和平常一樣,布滿灰塵的書不規則地堆落在地上。潘蜜拉·霍慈小姐坐在其中一摞書上,頭戴寬邊草帽,身穿攝政時期風格的高腰枝狀平紋細布長禮服。她旁邊坐著費伊·瑟彤小姐。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真實,他不覺得有利么不尋常之處。

「我想請問,」邁爾斯在夢中說,「我叔叔的圖書館裡有沒有拉丁文字典?」

他聽得見她們無聲的同答,彷彿這樣的表現非常正常。

「我真的不認為他有拉丁文字典,」潘蜜拉小姐優雅地說。費伊小姐也搖搖頭。「但是你可以上樓問問他。」

窗外閃電掠過。邁爾斯突然極度不情願上樓問他叔叔有關拉丁文字典的事。儘管在夢中他也理所當然知道查理叔叔已經過世了,但這不是他不願上樓的原因。不情願的情緒擴大成恐懼,無情地凝固在他血管里。他就是不要去!他不能去!但不知是什麼催促他去。從頭到尾,潘蜜拉·霍慈和費伊·瑟彤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如蠟像般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這時,驚天動地的雷聲劈下……

邁爾斯嚇得驚醒過來,明亮的陽光灑在臉上。

他坐起身,感覺到兩隻手臂按著的椅子扶手。

他的確是在一樓客廳,聳著肩睡在壁爐邊的織錦椅上。他重溫夢境,內心狂野,他還真希望費伊和潘蜜拉此時從他背後的圖書館門口出來。來到他面前。

這裡是他熟悉的房間,達芬奇的畫掛在壁爐台上,柔亮的陽光照進屋內。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他聽見電話鈴響,這才憶起昨晚的事。

瑪麗安平安無事。她沒事了,漸漸好轉。蓋爾斐司大夫說她已經脫離險境。

對了!菲爾博士睡在樓上邁爾斯的房間里。芮高德教授則睡在史蒂芬·科提司的房間。這是灰林除了瑪麗安和費伊的卧房外,惟一可以住人的卧房。這就是為什麼他得屈就睡在椅子上的緣故。

早晨的灰林顯得分外寂靜、空曠而清新。他根據陽光位置推斷時間大概超過11點了。窗台上的電話仍持續響著,他被電話線絆倒,扭傷肌肉,才接起話筒。

「請問邁爾斯·漢蒙德先生在嗎?」對方說,「我是芭芭拉。摩爾。」

邁爾斯這會兒完全清醒過來了。

「我就是,」他回答。「你——我記得曾經問過你,你是不是會讀心術?」

「怎麼啦?」

邁爾斯坐在地上,背抵著窗下的牆。這不是什麼高貴端莊的姿勢,但讓他方便就著話筒坐下,進行一段誠懇的對話。

「要是你沒有打電話來,我就會打電話跟你聯繫。」

「哦?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的聲音讓他特別高興。他對芭芭拉·摩爾並沒有非分之想。單純只是因為她耍了謀殺俱樂部的成員,顯示出她像孩子一樣沒有心機。

「菲爾博土在這裡……不,不,他並沒有怪罪那件事!他幾乎沒有提及謀殺俱樂部!……昨晚他試著套費伊·瑟彤的話,但是沒成功。他說現在你是我們的最後一線希望。他說如果你不肯幫我們的話,我們就束手無策了。」

芭芭拉懷疑地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聽著!要是我今夭下午進城一趟,可以見你一面嗎?」

對方遲疑了一下。

「我想應該沒問題。」

「今天是星期天。我想——」他搜索記憶。「1點半。沒錯。我確定1點半有一班火車。車程大約兩個小時。我們要在哪裡碰面?」

芭芭拉似乎還在盤算。

「我可以在滑鐵盧車站跟你碰面。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喝下午茶。」

「好主意!」前晚的混亂瞬間一掃而空。「我現在僅能告訴你的是,這裡昨晚發生了一件很糟的事。我妹妹房間發生了一件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事。要是我們能找到一個說法……」

邁爾斯抬頭一看。

他看到史蒂芬·科提司嚴肅的臉。從他的帽子、灰色雙排扣西服,到手臂上掛著的收妥的雨傘,在在都周到得體。史蒂芬腳步瀟洒地走進會客室,聽見邁爾斯說的最後幾個字,突然停下腳步。

邁爾斯不敢告訴史蒂芬,不敢告訴瑪麗安未來的另一半。當然,現在事情都過去了。瑪麗安不會死。這時,他匆忙地結束這通電話。

「不好意思,我得掛電話了,芭芭拉。我們待會兒見,」他掛上電話。

史蒂芬焦慮地看著坐在地上的未來大舅子,鬍子沒刮,蓬頭垢面。

「你看看你,老兄……」

「沒事了!」他向他保證,抬腳一躍而起。「瑪麗安昨晚出了點事,但現在已經逐漸好轉。蓋爾斐司大夫說……」

「瑪麗安?」史蒂芬提高聲音,臉上頓失血色。「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不知道是什麼人還是什麼東西,昨晚闖進她的房間,她差點因驚嚇過度而死。不過她現在沒事了,過兩三天就能復原,所以你不用擔心。」

有幾秒鐘的時間,邁爾斯無法直視他的眼睛,他倆誰也沒說一句話。史蒂芬走上前,這個平常自制能力非常強的人。手指有力地將收妥的雨傘握柄抓得死緊,激動地將雨傘高舉在空中,故意甩下,撞到窗下的桌緣。

雨傘主幹被折彎,斷掉的傘骨被黑布包在其中。不知為何,一個沒有生命又無用的物體居然像只被射殺的鳥一樣令人同情。

「我想……定是那個該死的圖書館員惹的禍吧?」史蒂芬鎮定地問。

「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我昨天在車站知道這件事之後,就有這種預感。我曾試著想警告你們,麻煩將至。有些人不論到哪裡去,那裡都會有麻煩發生,」他太陽穴的青筋暴露。「瑪麗安!」

「我們得感謝芮高德教授救了她一命,史蒂芬。我應該沒有跟你提起過這個人。先別吵醒他。他已經忙了整夜,現在正睡在你房間。」

史蒂芬轉身。他走過西牆成排低矮的白色書櫃,上面掛幅巨大的鑲框肖像。他站在那裡,背對邁爾斯,雙手手掌撐在書架的頂端。過了一會兒他轉回身來,邁爾斯有點困窘地看著他熱淚盈眶。

他們兩人突然同時說不相干的瑣事。

「你——剛到嗎?」邁爾斯問。

「嗯。我從倫敦搭9點半的火車來。」

「車上擠嗎?」

「非常擠。她現在人在哪兒?」

「樓上房間。還在睡呢。」

「我可以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我只是要告訴你,她沒事了!但是盡量小聲一點,其他的人還在睡。」

事實上其他人都醒來了。當史蒂芬轉身面對會客室的門,體積龐大的菲爾博士用托盤端著一杯茶站在門口,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平時、發現房子里有尚未介紹過的客人,或是發現家裡有陌生人共進早餐,都會讓史蒂芬覺得非常錯愕。但現在他幾乎沒有察覺到菲爾博士的存在。陌生人的出現只是提醒他頭上還戴著帽子。史蒂芬轉身面朝門口,摘下他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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