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邁爾斯站起來朝雙層門走去。

他打開門,逡巡昏暗和空蕩的外間房。臨時吧台上的杯子和酒瓶都被清掃一空。僅留下一盞照明的燈。

「今天晚上真的十分詭異,」邁爾斯不得不承認。「起先是整個俱樂部都消失,接著是芮高德教授告訴我們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邁爾斯搖搖頭想弄清楚。「但當你有時間釐清來龍去脈時,卻發現故事愈加難以置信。然後芮高德教授失蹤了。我推斷,他可能只是去——算了。然而這時……」

通往走廊桃花心木門忽然大開,渾圓下巴含著一絲冰冷慍火的餐廳領班費德瑞悄悄走進來。

他說:「先生,芮高德教授在樓下講電話。」

已經默不作聲好一陣子的芭芭拉,故作姿態地拎起她的手提包,吹滅搖曳不定又會製造猛烈煙霧的燭火,隨著邁爾斯走到外間房。但她突然停一下腳步。

「講電話?」芭芭拉重述他的話。

「沒錯,小姐。」

「不過,」那句話聽起來有點可笑,她不悅地問道,「他是去找人替我們倒酒耶!」

「沒錯,小姐。他一到樓下,電話就來了。」

「誰打來的?」

「我想是基甸·菲爾博士,」稍稍遲疑一下,「謀殺俱樂部的榮譽幹事,」又停頓一下,「非爾博士聽說芮高德教授今晚在這裡打電話找他,所以回電了。」費德瑞的眼神怎麼會給人有點危險的感覺?「芮高德教授好像很生氣,小姐。」

「呢,老天!」芭芭拉以氣音說道,毫不掩飾自己的大驚小怪。

大廳里粉紅色錦緞椅子像是要舉行告別式般圍成拘謹的圓形,而女孩的毛皮披肩和雨傘就搭在其中一張椅子的椅背上。芭芭拉假裝若無其事,但騙不過任何人,她拿起雨傘並將披肩披在肩膀上。

「很抱歉,」她對邁爾斯說,「我得走了。」

他盯著她。

「你不能現在就走!要是那個老傢伙回來發現你已經離開了,不氣得跳腳才怪?」

她很肯定地說:「要是他回來發現我還在這裡,才會氣得跳腳。」她的手探入手提包。「我會自己付今天的晚餐錢。晚餐相當豐盛。我——」她有點慌亂,不,是非常慌張,完全亂了手腳。手提包里的東西掉出來,銅板、鑰匙和粉盒散落一地。

邁爾斯憋住想笑的衝動,當然不是針對她的窘境。他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出現一個念頭。他彎下腰去撿掉落的東西,一裝進她的手提包里,啪嗒一聲扣上。

「這一切是你安排的,對吧?」他問她。

「安排?我……」

「你故意破壞謀殺俱樂部的聚會,用計拖住菲爾博士、科曼法官、丹·愛倫·霓女士、湯姆·寇柏萊叔叔和其他所有的人!除了芮高德教授以外所有的人。因為你想聽到第一手關於費伊·瑟彤的描述!你很清楚謀殺俱樂部除了演講者之外,從不邀請任何來賓,所以你沒有料到我會出現……」

她用嚴厲的語氣制止他:「請你不要開玩笑!」

芭芭拉甩開邁爾斯放在她手臂上的手,奪門而出。,費德瑞眼神獃滯盯著天花板一角,慢吞吞踱到她旁邊,像在等人下令要他找警察來。邁爾斯匆匆追了出去。

「等等!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我……」

她翩然飛奔到鋪著軟地毯的大廳,走向通往葛瑞克街的私人樓梯。

邁爾斯倉皇地張望,看到正對面男士寄物室的圖示。他一把抓起自己的雨衣,胡亂將頭塞進帽子里,轉頭髮現費德瑞欲言又止的眼神。

「謀殺俱樂部的晚餐是由某人先一次付清?還是會員各付各的?」

「按照慣例都是各付各的,不過今晚——」

「我懂!我懂!」邁爾斯在費德瑞手裡塞了一張鈔票。想到自己今天居然能負擔得起,不禁竊喜。「這包含所有的費用。請代我向芮高德教授獻上崇高的敬意,並請轉告他,我明早會親自打電話給他向他致歉。我不知道他住在倫敦哪家旅館,」

他像是想要急忙擺脫尷尬似的,「不過我會找到他的——這些錢夠嗎?」

「太多了,先生。此外……」

「抱歉,都是我不好。晚安!」

他不敢跑得太快,怕舊疾再犯會頭暈目眩。但他還是儘可能加快腳步。他下樓出門後,隱約瞥見芭芭拉覆在短毛皮披肩下的白色禮服微微發亮,朝弗瑞茲街的方向移動。他拔腿用跑的。

一部計程車沿著弗瑞茲街朝沙夫茨伯里大道駛去,引擎在倫敦全然寂靜的夜裡轟然作響。邁爾斯不抱太大希望地招呼它,它卻意外地、略帶猶豫地偏靠路邊。邁爾斯左手攫住芭芭拉·摩爾的手臂,右手扭開車門門把,在雨水啪啦啪啦直下的暗夜裡,他得趁別人搶著搭乘之前趕緊坐下車。

「說真的,」他放開芭芭拉,親切地說,「你不需要這麼匆忙跑走。起碼讓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裡?」

「聖約翰伍德區。不過……」

「沒辦法,閣下,」司機冷酷不留情面地說。「我要往維多利亞走,我的汽油只夠回自己家。」

「那好吧,你送我們到皮卡迪利圓形廣場地鐵站。」

車門砰地關上。輪胎壓在濕柏油路上沙沙作響。芭芭拉縮在角落裡悄聲說:「你想殺了我,對吧?」她問。

「你是指剛才的事嗎?不!正好相反。生活中的一點小小幫助都會讓我們覺得很不自在。」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一位高等法院的法官,一位律師出身的政治家和一群當今顯要人物,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被耍的。你難道不覺得讓這些大人物都赴不了約,甚至把他們遠遠拋在後面,特別令人開心嗎?」

女孩盯著他。

「你真好心,」她由衷地說。

邁爾斯覺得飄飄然。

「這不是好不好心的問題,」他有點激動地回嘴,「這是人類的劣根性嘛。」

「可憐的芮高德教授——」

「沒錯,這麼做對芮高德教授是有點無禮。我們得想個辦法彌補。雖然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的動機,摩爾小姐,但我很高興你這麼做。除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我認為你應該對菲爾博士說真話。他是位人皆敬重的長者,絕對會對你所說的任何事有所回應。此外,他一定不願錯過這個隻身在塔樓上的男子被殺事件。尤其是,」邁爾斯繼續說,夜晚的迷離與詭橘籠罩著他,「如果這樁命案的確屬實,並非假想編造,你向菲爾博士表態的話……」

「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菲爾博士。你連這一點都被我唬弄了。」

「沒關係!」

「有關係!」芭芭拉說,雙手重重按在眼皮上。「我不認識任何一個謀殺俱樂部的成員。我只是利用工作之便,取得所有成員的電話和聯絡地址,並得知芮高德教授要講述布魯克的命案。我假冒菲爾博十的私人秘書,打電話給菲爾博士以外的所有成員,告訴他們聚會延期。然後我又以俱樂部會長的名義和菲爾博士聯繫。確認他們兩個人今晚都不在家,以免有人打電話向他們詢問有關聚會延期的事。」

她遲疑了一下,兩眼直盯著前方用來隔開駕駛座的玻璃隔板,緩緩地說:「我這麼做並不是存心要搗蛋。」

「我知道你不是。」

「你是這麼想嗎?」她大叫,「你真的這麼想?」

計程車猛然顛簸起來。其他車輛的車燈曾一兩次發出奇異詭譎的燈光,短暫而刺眼地掃過計程車的後方,映照在雨霧朦朧的車窗上。

芭芭拉轉身面對著邁爾斯,一手撐在前方的玻璃隔板上保持穩定。懊惱、賠罪、困窘,還有——沒錯!她顯然對他有某種程度的好感——她感染力十足的奕奕神采像是要對他吐露些什麼。然而,她一句話也沒說。

她只說:「另外一個原因是什麼?」

「另外一個?」

「你說你對我的蠢行感到遺憾有兩個理由,另一個是什麼?」

「對了!」他試著輕聲細語,假裝不在意。「總而言之,這樁塔樓命案引起了我的興趣,而芮高德教授可能也不會再向我們說——」

「你遺憾可能永遠都不會聽到這故事的結局,對吧?」

「沒錯,就是這樣。」

「我明白了,」她沉默半晌。手指輕敲著手提包,嘴唇不自然地蠕動。她亮晶晶的眼中彷彿含著淚。「你今晚住哪裡?」

「勃克雷。不過我明晚會回新林區,我妹妹和她未婚夫將跟我一起回新林區,」他忽然止住,「你問這個做什麼?」

「也許我幫得上忙,」打開手提包,她抽出一捆摺疊好的手稿,交到他手裡。「這是芮高德教授的手稿,他特別為謀殺俱樂部寫的有關布魯克命案的詳情。我趁你去找芮高德教授時,順手偷走餐桌上的手稿。我本想先看過一遍之後再交給你,但是我已經知道我惟一想知道的事了。」

她執意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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