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後來他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的時間是四點半。

「吉特,」奧黛麗·維思說,「你不覺得塞文伯爵也差不多該和我們聯繫了嗎?」

「是嗎?對,我想也是。」

「他的航班一大早就降落了,然後又在克羅伊登接受採訪,在一點鐘的新聞里露面。他說……吉特,你不太舒服?」

「這還用問嗎,奧黛麗?再來點茶吧?」

四月天說變就變,早晨尚且風和日麗,午後的天空就換了張臉。窗帘沒有拉上,雨滴隨風撲來,拍擊著窗欞,庭院內的樹葉不安地在風中飄飛。

吉特·法萊爾靠回花布休閑椅中,閉上雙眼,此時他們是在海倫房裡的壁爐前,茶點已經端到面前來了。在白色大理石製成的壁爐架上,依然放著那盞青銅神燈,令這間原本相當愜意的長方形房間,而今平添幾分不祥。他面前的矮桌上放著一套銀質茶具,奧黛麗則蜷縮在對面的沙發里。

於是吉特靠在椅中,合上眼帘。要是一睜眼,他想,視線必然要被那盞背負三重詛咒的青銅神燈吸引過去爐火的熱度快要把人烤熟了,令他昏昏欲睡,唯有放鬆下來,任腦海波瀾起伏。

他同伴的聲音彷彿從老遠的地方傳來。

「小奧黛麗被你煩透了,」其實已經不小了的奧黛麗說,「法萊爾先生。」

「是嗎,維恩小姐?」

「你一大早就神秘兮兮地衝出去,連我的門也不敲一下……」

「我當時覺得最好讓你接著睡,奧黛麗。你需要睡眠。」

「你難道不是嗎?還說別人需要睡眠?」

「好吧。」

(真安寧啊,就這樣閉目養神吧,眼皮前方隱隱有紅色的熱力涌動,那是火苗在搜尋他,探索他,幫他抵禦風狂雨驟、思緒紛呈。)

「不管怎麼說,吉特,你和他們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能說。」

「誠實點吧,吉特,為什麼不能說?」

「因為他們說,出於某些原因,如果走漏了風聲,反而會打草驚蛇,幫殺害海倫的兇手一把。」

「殺害海倫的兇手?」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還有一陣搖動的沙沙聲,估計是奧黛麗在沙發上突然動彈了一下。

「是啊,他們和你一樣,覺得她已經死了。我只能告訴你,我們去了一個叫做茱莉亞·曼斯菲爾德的女人開的店鋪,聽到了一些事情。噢,還遇到了一個叫波蒙特的怪人,另外你要是想知道他們認為誰是兇手,我也可以告訴你,因為……」

談及之前的經歷,一直無精打採的吉特又被拽回到了現實中。他半睜開眼,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奧黛麗並沒看著他,而是望著房間的另一邊,目光沒有焦點。但她臉色慘白,滿面怒容,黑色的瞳孔中怒火正熾,紅色的指甲彷彿正欲將沙發的花布表面撕下來一般。

全能的上帝啊,他是在做夢嗎?一瞬間後,他完全睜開了乾澀的雙眼,只見原來那個富有同情心的奧黛麗正注視著他。她的臉經過化妝,略有些白,沒錯,那長長的黑睫毛低垂著。當她俯身去倒已經變冷的茶時,雙手微微顫抖著,但這也許是他提到謀殺所造成的影響。

「怎麼了,吉特?」奧黛麗提醒他,「你剛才說,可以告訴我他們認為誰是……誰是兇手?」

「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我敢發誓,馬斯特司認定這是班森和彭芙蕾太太合謀所為。」

奧黛麗打翻了牛奶壺,慌忙用餐巾擦拭。

「班森!這也太無聊了」

「我知道。」

(剛才奧黛麗眼中那種神情,是他在做夢嗎?在這靈異事件裡面,是不是誰都不能相信呢?)

「彭芙蕾太太也許另當別論」,奧黛麗斷言,「但是班森,親愛的吉特,是什麼讓你覺得馬斯特司有那樣的想法?」

「在古玩店發生的某些事。還有一點,我們回來吃午餐時,」吉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但還是沒擋住爆料的巨大誘惑,「H.M.說」——此時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著那位大師的神態——「H.M.說:我讓你去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嗎?——星期四把水仙蛙拿來的人是誰?」

「拿來什麼?」

「水仙蛙。這是他的版本。馬斯特司則回答:『查到了,是班森。」

「水仙花」奧茲麗反應過來,她將信將疑地望著房間中央桌子上那盆已經凋謝了的黃水仙,「但一盆花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而且班森和彭芙蕾太太這麼做……能得到什麼………唔,」奧黛麗顫抖著,「他們本不該得到的好處?」

「除了阿里姆·貝又有誰能從中撈到好處呢?當然,我錯了」,吉特吼道「我原以為這整件事都是阿里姆·貝操縱的一個陰謀,而且我也是這麼對他們說的。除了一個不得好死的算命先生,誰能從中獲利?還有誰會從青銅神燈身上撈一票?但阿里姆·貝身在開羅,而且——」

「吉特」,奧黛麗坐直了身子,似乎突然記起了什麼事:「你是不是說過,在你去的那個地方,遇到了一個叫波蒙特的人?」

「是啊,管他是誰呢。」

「你之前也提過這名字」,奧黛麗點點頭,「你說有個叫波蒙特的人到賽來拉密斯飯店去找海倫,但我從沒把這個名宇和別的什麼聯繫起來……吉特!」她小聲地驚叫,「你說的該不會是里奧·波蒙特吧?」

「沒錯,他怎麼了?」

「是不是想說,你從沒聽說過里奧·波蒙特?」

「從沒聽說過。H.M.和馬斯特司也一樣——我可以保證。他是誰?」

「他是美國最有名的預言家和占卜師,賺得盆滿缽滿。在洛衫磯主持一間埃及神廟,按照大商家的模式來運營。」

「是這麼回事!」吉特喊道,驟然間,疲態一掃而空,心神復又顫動不寧,他猛地跳將起來。

「你說『是這麼回事』指的是什麼?」奧黛麗驚問。

「難怪波蒙特說話的方式那麼古怪了,而且眼睛盯著你不放!還有那奇詭的氣氛!這根本就是哥特小說的最新版本,感覺好像只要波蒙特打個響指,女人們就會乖乖從鐵圈裡跳過去,」吉特停了停,「得讓H.M.知道這事,奧黛麗,H.M.在哪兒?」

又一陣驚雷滾滾。埃米莉拉窗帘時,窗戶上好一陣咔嗒咔嗒的響動。

「我能打擾一下嗎,先生?」客廳女僕好容易才按住笑聲。埃米莉是個來自約克郡的女孩,她倒沒怎麼被這兒發生的一切嚇到,「如果您說的是那位胖胖的紳士。他正和班森先生在餐具室里喝茶呢,那位警察先生也在,他們正在攀比剪貼簿。」

吉特與奧黛麗對望一眼。

「他們在攀比什麼?」

「剪貼簿,先生。」

那位平靜、耐心的班森先生該不會正在遭受嚴刑拷問吧?當他們匆匆趕到樓下時,這種念頭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他們穿過空空的大廳,那裡兩對熊熊的爐火前各自佇立著一具盔甲。他們掀開那綠色粗呢門帘,走進那又長又窄、充滿霉味、鋪著椰樹圖案地毯的走廊。長廊側面還有一排通向大宅內部其他房間的門——廚房、儲藏室、食品庫以及僕役廳等等。不過即使他們分不清楚這些門後各是什麼去處,也絕不會弄錯通向僕役長餐具室的那扇門。

一個男低音從半開半閉的門裡傳出來,話音里毫無謙遜之意,反而帶著怪裡怪氣的洋洋自得,不滿地咳嗽了一下。

只聽他說道:「現在看看我這張照片,孩子,這張可真不賴。這是在——我想想!—沒錯,是1903年我在汽車大獎賽上獲得優勝時照的。你覺得怎麼樣,嘿?」

「這輛車真不錯,爵士。」

「不關車的事,混蛋!說的是我!」

「噢,爵士……」

在餐具室里正上演著好一幕家庭喜劇: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坐在一張擦得乾乾淨淨的桌子旁,桌上的茶具被推到一邊;H.M.手中攤著一大本厚厚的東西,外層有皮革包裹,內里用膠水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剪報;班森坐在桌子另一頭,手裡也有一本類似的東西,只是規模不免相形見絀。

馬斯特司探長站在後面,被他們這種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作風弄得火冒三丈。

「亨利爵士,聽我說!」吉特喊道,「我們發現……」

H.M.僅僅是一抬頭,殺氣騰騰地瞟了新來的兩人一眼,他們就都啞口了。然後他又變回溫文爾雅,接著和班森攀談。

「看這兒,」他指著剪貼簿——這是我主持一艘戰艦的命名儀式的情景。當時不知為何,用來慶祝的香檳酒出了點亂子,它雖沒飛身撞上戰艦,卻冷不丁擊中了普茨茅斯市長那個可憐的笨蛋。

「真的嗎,爵士?我想應該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吧?」

「噢,那倒沒有。沒什麼要緊的,不過在照片里他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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