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她當時是在和鬼魅交談一樣。
「我叫波蒙特里奧·波蒙特。」
那麼——
這個戲劇性的場面後來多次出現在吉特的回憶中。他們的眼睛習慣了店內的昏暗之後,漆成白色的屋子裡,很多細節都明朗起來。大概是耳朵被捂得太熱了,H.M.突然摘下皮帽,透過眼鏡細細打量著新來的人。馬斯特司雖並未轉身,但一聽到那個名字,頓時大為緊張,凝神細聽。茱莉亞·曼斯菲爾德又用右手按住了喉嚨。而那個陌生人摘下帽子,平靜地站在櫃檯前。
在里奧·波蒙特先生身上,你能感覺到一種氣質,一種強硬而具有壓迫感的氣質——卻隱藏在一種與眾不同的詼諧感之下。
不過波蒙特先生給人的第一印象還不壞,他的鼻子和下巴線條堅硬,骨骼清晰,是個身材中等的中年人。濃密的黑髮頗有光澤,耳邊的髮際修剪得像刀割的一樣平整,發色在此轉為灰白,倒顯得比臉上其他部位的膚色更淺些。他的眼珠是像貓眼一樣的綠色,細小的皺紋從外眼角擴散開來,折射出幾分詼諧的趣味。
波蒙特先生儀容整潔,神色平靜,身著一件雨衣,衣領豎起,載著手套,手握一頂軟帽,說話的口音一聽便是美國人。
顯然從未見過此人的曼斯菲爾德小姐方才驚醒過來。
「真不好意思,」她冷冷說道,「今天店裡不營業。這位警官,」她特意強調了一下,「在此有公事要辦。」
陌生人笑了。
「事實上,」他說,「我非為購物而來。雖然我萬分確信,」他的目光落在曼斯菲爾德小姐身上,「此地滿載異寶奇珍。」
「喔,」曼斯菲爾德小姐說。那綠色眼珠中的笑意顯然在暗示,最貴重的珍寶便是這位小婦本人。
「我只是想問問去塞文大宅怎麼走,」波蒙特接著說道,「商店都關著門,無處問路,在街上只遇見一位老先生,不停地向我抱怨,我卻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馬斯特司合上筆記薄,轉過身來。
「要去塞文大宅先生?」
「正是。」波蒙特揚了揚眉毛,禮貌地問道:「未請教您是?」
「正如這位小姐所說,我是一名警官,先生。這是證件我是新蘇格蘭場的探長。」
「蘇格蘭場, 呃?」波蒙特雙眼微微一縮。
「是的,先生。我正在調查侮倫·洛林小姐失蹤一案,但到這兒來卻是因為——其他的事情。據我所知,波蒙特先生,您在開羅認識了塞文伯爵?」
「您從何得知此事?」
「我說的對嗎?」
「的確如此……您貴姓?」
「敝姓馬斯特司,先生,馬斯特司探長。那些東西是否在您手上?」
「什麼東西?」
「從法老陵墓里出土的金匕首和金香水瓶,」馬斯特司答道,「我們知道您曾出大價錢購買它們,但塞文伯爵並未應允出售,因為東西是歸埃及政府所有的。」
波蒙特點點頭,倒沒有故意裝傻。他眼角那滑稽的皺紋加深了,雙目緊盯著馬斯特司彷彿要將他看穿一般。他佇立不動,穩如泰山,又點了點頭。
「沒錯,馬斯特司先生,確實如此。但念及星期四的離奇事件,那些東西已非我所垂涎。不瞞您說,我對別的物事更有興趣」
「哦?」
「我想買下那盞青銅神燈,就為了那小小一個銅塊,我願意出價五萬美元——」波蒙特突然垂下手,搭在玻璃柜上——「這其實是筆非常划算的買賣。」
「我能否問問,您要那神燈究竟有什麼用?」
「啊!那就是我的個人問題了,探長先生。」
馬斯特司的耐心快到頭了。
「您到這裡來僅僅是為了買那玩意兒,呃?」
「正是。」
「從一位失蹤的小姐手裡?」
「對不起」,——波蒙特糾正道,「昨天我在報上看到,塞文伯爵本人將於今天回到英國,所以我昨晚來到此地,下榻貝爾旅館。您聽到今天早上九點整廣播里的新聞了嗎?沒聽?您真該聽一下的。塞文伯爵的飛機已於今晨著陸。也許您覺得,他女兒剛剛失蹤就跑來和他談生憊,我真是不知禮節、不識時務。其實您說得很對……」
曼斯菲爾德小姐的嘴裡進出一聲尖銳而急切的低呼:
「但這太荒謬了」她抗議道,「我是指,說海倫小姐已經失蹤未免太荒謬了吧,就在你們認為她失蹤之後十小時,我還在這屋子裡和她交談過呢」
就在此時,波蒙特的帽子掉到了地上。
這個小動作或許僅僅是因為他轉身時撞了一下手肘罷了。波蒙特彎腰拾起帽子再直起腰時,只見他滿面通紅,似是用力過度。而在馬斯特司眼裡,波蒙特顯然受驚不小。
「勞您再說一次?」波蒙特說。
馬斯特司假惺惺的笑聲聽起來好生做作:
「好了好了,先生,沒什麼大不了,別這麼激動!我看是這位小姐把時間給弄混了。就這麼簡單。」他轉過身去,兇狠地盯了曼斯菲爾德小姐一下,要她別多嘴生事,那目光簡直能殺人於無形。隨即他又轉向波蒙特:「呃——您住在貝爾旅館?」
「正是。」
「還真奇怪啊,」馬斯特司沉吟道,「旅館裡竟然沒人能告訴您怎麼去塞文大宅。」
「可不是嘛,」波蒙特答道,綠色的眼珠在厚服皮下閃爍著,「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沒問他們吧。」
「為什麼?」
「得了吧,探長先生!這問題該不會是個狡猾的陷阱吧?」
(該死的,吉特暗忖,這人話里話外那不自然的書生氣是怎麼回事?嗓音沉重,語速緩慢,好像是一邊死死盯著你一邊同步開腔似的。這到底讓你想起了什麼呢?)
波蒙特繼續說道:「清晨我漫步在這古老典雅的英格蘭市鎮,只為瞻仰胡珀大主教殉難於火刑之地,事先竟全然忘卻向旅館問訊。順便請教,去塞文大宅究竟該怎麼走呢?」
「在南街搭乘前往夏普克羅斯的巴士即可,」曼斯非爾德小姐連忙答道,「或者在溫泉路的米勒車行租一輛轎車,要是你想運動運動,步行前往也無妨。」
波蒙特那烏黑髮亮的腦袋往下一低:
「多謝,其實也就是因為塞文伯爵回來了,我才有意前往拜會。但還是多謝您。探長先生,咱們是不是還會再見面?」
「很有必要,波蒙特先生。啊,很有必要!不過可以壓後再說。同時……」
「同時。您還要用那鐵釘皮靴欺壓踐踏這位可憐的曼斯一曼斯菲爾德小姐,然否?真令人費解。」
「根本不是您說的那樣,先生。」
「毫無疑問,我心領神會」他看著茱莉亞·曼斯菲爾德,「若有任何業餘收藏家買得起的玩意兒,還請您為我留意。日安!」
里奧·波象特先生沒有往身處陰影中的H.M.和吉特·法萊爾看上哪怕一眼,甚至都未必注意到了他們的存在。
他戴上那頂淺褐色的帽子,拉下帽檐擋住眼睛,優雅地一欠身,乾淨利索地離開了店鋪,身後的店門砰然作響。透過窗玻璃的波紋,他們瞥見他停下來點了支煙,信步向教堂走去。
「該死!」探長嘟噥著,他看了看H.M.,後者依舊雙臂環抱,靜立不語,「您對此人有什麼看法?」
曼斯菲爾德小姐帶著哭腔打岔:「我感冒了,」她脫口而出—帶著極重的鼻音,聽著像是感冒了——「現在還是渾身難受,實在堅持不住了。求求您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在我要開口的時候卻攔著我呢?難道您不相信剛才我說的那些話?」
沒人回答。
「您就行行好回答我吧,馬斯特司先生,難道您不相信我的話嗎?」
馬斯特司直直地迎上她的眼神:
「坦白說,小姐」他答道「難以置信。」
吉特·法萊爾的心頓時沉了下去,眩暈不已。
「您不相信她可不行,探長!」吉特吼道,「假如海倫沒來過這裡,那曼斯菲爾德小姐為什麼要說她來過?」
「啊!」馬斯特司陰險地吸了口氣。
「而且,如果帶那幅畫來的不是海倫,又會是誰?」
「啊」,馬斯特司說,「我來告訴你,」他冷冷說道,「這位小姐給我們講了個有趣的小敵事,一個鬼魅般的人物從雨中翩然而至。但我卻並不篤信鬼神,要是亨利爵士願意開口的話,他可以證明,」他瞅了瞅H.M.,「我只關注實際可能發生的事情,小夥子。這個故事可能嗎?」
「為何不可能?」
「首先,有一整群證人發誓海倫小姐從未離開塞文大宅。好吧!」馬斯特司舉起一隻手,「我們先跳過這一點。先來看看這個故事本身。」
「嗯?」
馬斯特司接著說道,「某個人來到此處,曼斯菲爾德小蛆確信她認出了這人是海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