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茱莉亞·曼斯菲爾德小姐的古玩店坐落於西街附近,學院街十二號,沉睡在星期日的靜謐之中。

十點左右,H.M.的轎車停在了店門前。駕車的是馬斯特司。H.M.坐在他身旁,吉特則在后座上。他們此行並未受到記者滋擾。就連教堂那空洞、沉悶、令人昏昏欲睡的鐘聲也不見蹤影,否則這個古老寧靜的小鎮上,大半木質房舍都要從春日的夢鄉中醒轉過來了。

學院街其實是一條短小的要道,直抵格洛斯特教堂那龐大的陰影之中。教堂前綠樹掩映,芳草如茵,鐘塔自低矮的房舍上空高高聳起,凜然有凌駕於人心之上的氣勢,那種孤高森嚴的氣象,竟使其下的樹木望去頓顯輕浮。距教堂的第一塊石基落定,迄今已逾千年那深不可測的哥特氣息,雖晦暗卻真切,不由將觀者的想像生生勾入中世紀時的迷惘之中。

「嗬」馬斯特司清清喉嚨,打破了沉寂,鑽出車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行行好」,他一臉委屈地拜託H.M.,「進店之前您還有件事要做。」

「哦?是什麼?」

馬斯特司說:「您得把那頂不倫不類的皮帽摘掉。」

「你給我閃遠點,」H.M.怒嚎,緊緊護住皮帽,「我的耳朵很敏感的!」

「活該。」探長說。

「我的耳朵很敏感,」H.M.說,「而且我剛剛在埃及待了一個月才回來,那裡的氣候能讓橡皮人都患上嚴重的風濕!這帽子到底哪裡不妥?」

「要是您自己也看不出來的話,」馬斯特司說,「我也沒啥好說了。爵士,『尊貴』二字您還知道怎麼寫嗎?」

「你問我?」H.M.倒吸一口涼氣。這就好像你間拿破崙·波拿巴是否目睹過戰爭一樣,「尊貴?」

「好吧」探長哭笑不得「白己注意形象。我們可是要去詢問一位非常重要的證人。倘若她沖著你的臉大發一笑,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馬斯特司暗中觀察著街道四周,「不喜歡這樣。根據彭芙蕾太太在便條中所言,」他從馬甲的口袋裡掏出便條,「她昨天外出購物時發現畫像在古玩店內。她是去買古玩?還是其他惰況?」

「快看!」吉特·法萊爾突然喊道。

商店的窗戶呈長而淺的弓形,上方塗有「曼斯菲爾德,古玩」的字樣。窗格玻璃大都飾以波浪形的花紋,因此裡面的物品看上去就如水中的映像一般。商店外部塗成白色,房舍低矮,近似於西班牙風格窗戶的左邊是一扇玻璃門,邊上有個黃銅製的電鈴按鈕。

吉特站在窗前,手搭涼棚,向昏暗的店內窺視。另外兩人也快步走上前來。

「看那兒」吉特指點著。

店內的展示架為橡木製成,擦拭得一塵不染。第一眼望去,只見一套風格素雅的韋奇伍德牌陶瓷茶具,一柄沉重的騎兵用馬刀,黃銅和黑色皮革製成的刀箱上刻著「約1815年」的字樣。往右邊看去,靠牆的展示架中堆疊著三四張並無畫框裝裱的畫布,並不起眼。

首任塞文夫人奧格斯塔的面容,正傾斜著對他們綻放微笑。

「啊!」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輕呼。

雖然時光令其失卻色澤、裂紋叢生,雖然出自一位拙劣的畫師手筆,但仍然可以準確無誤地看出其與海倫·洛林的驚人相似。

畫中的女子年約二十五歲,與海倫相仿。這是一張半身像,她身著十八世紀末葉流行的仿古羅馬風格高腰禮服,黃色的頭髮結成許多短小的發環。

但那棕色的雙眸是海倫的。那前額是海倫的。那較低的鼻樑、寬闊的嘴型也都是海倫的。透過畫布上的污漬與塵垢,透過波浪狀的窗玻璃,那張臉失神地回望他們,表情若死寂一般空洞無物。

「等一下」,馬斯特司喊道,咬住自己的下唇,「我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張臉!」

「你當然見過了,孩子」H.M.冷冷說道,「報上有無數的照片」,他轉向吉特,「你說過這位茱莉亞·曼斯菲爾德就住在店鋪後面?」

「是的。」吉特答道,兩眼須臾不離地望著那畫像。

「喔,孩子,醒醒,你認識她嗎?」

「誰?」

「該死的,曼斯菲爾德家的妞啊」

「我倒是和她見過面,但並未與她正式結識。她很可能並不認識我。按按門旁邊的電鈴看看吧。」

「假如她前來應門的話」H.M.異常悲觀地低吼,「該死,馬斯特司,」他憤憤地指出,「要是我們知道那幅畫在這兒是做什麼用的,還有它是怎麼被弄出那大宅的,我就能大獲進展了。看來現在我們只能自求多福,希望運氣幫幫忙。」

但這樣的期望倒也不算太高。

他剛剛按下電鈴,聽見鈴聲遠遠傳開,昏暗的店鋪後方就立馬打開一扇門,電燈也亮了起來。有人輕快地跑向前門。馬斯特司原本還在對著畫像冥思苦想,卻也被這如同條件反射般的回饋驚動,急忙抬起頭來。

鑰匙在鎖眼裡轉動,門閂被取下了,門上的鈴檔「叮」的一聲,門隨即開啟。

「真是太抱歉了!」一個女低音響起,「不過我得了重感冒,躲在被窩裡休息,而且……」

一眼著見H.M.,她猛然住口。

吉特上次見到曼斯菲爾德小姐還是在幾年以前,當時塞文伯爵關閉了大宅,前往埃及過冬,夏季則移居法國南部。但曼斯菲爾德小姐變化不大,也就是顯得更加堅毅、自立、幹練了些;但與此同時可以感覺到,她的鬱鬱寡歡也更深一層。

曼斯菲爾德小姐年約三十多歲,可能接近四十歲,但看起來卻要年輕不少。她自有一種實實在在的平凡之美。藍色的雙眸顧盼生輝,柔軟的淺棕色秀髮也經過精心梳理。她體格健朗,笑聲動人,姿容整潔,不過此刻正患著重感冒。

這感冒令她嗓音發沉,鼻尖呈緋紅色,但並未使她舉止失措。曼斯菲爾德小姐身穿一條厚厚的棕色i長裙,一件羊毛上衣,一襲柔軟的淺黃色皮外套;頸上環繞一方俄羅斯絲巾,末端掖在外套的開口內。她一手按住咽喉——只因有些畏寒——逐個打量著她的訪客。

「怎麼了?」她試探性地問道,咳嗽了兩聲。

馬斯特司率先好聲好氣地開口道:

「早上好,小姐!」他熱情洋溢地說,「十分抱歉在星期日打擾您,真對不起!您就是茱莉亞·曼斯菲爾德小姐?」

「嗯?」這既是回答,又是反問。

「我是一名警官,小姐。不知您可否撥冗回答一兩個問題。」

短暫的沉默。

曼斯菲爾德小姐眉間的神情並無警覺之意,僅僅是疑感而已。隨即她微微一笑,嘴角的一絲不滿稍縱即逝。

「警官,真的么?我這是出了什麼差錯啊?」

馬斯特司也笑了笑。

「沒什麼,小姐。」他安慰她,「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們能否進店詳談?」

「請吧!」

她轉過身,健步走向這陳列廳後方。

大多數人總以為古玩店肯定是又擁擠又邋遢,儘是舊衣服的霉味,堆滿生鏽的東西。但這一間則遠非如此。街上的光線微微透射進來,店內的細節不易看清,但吉特·法萊爾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藝術氣息」這樣的字眼。

曼斯菲爾德小姐身前是店內唯一具有商業氣息的東西:一座小小的玻璃展示櫃,內有玻璃架和小小的電燈。她打開這些燈,談話就在這屋裡唯一的照明處展開。

「怎麼了?」她直起身子催問,「你們想問我什麼?」

「事實上,小姐,對這事最感興趣的倒不是我,而是我的這位朋友——亨利·梅利維爾爵士。」

「哦?」一聽到爵位、封號這樣的東西,曼斯菲爾德小姐頓葉興緻甚濃。她站在明亮的展示櫃後,笑容可掬。

馬斯特司接著說道:「他對掛在那邊的那幅畫像很有興趣。」

「畫像?」

馬斯特司隨意地溜達到店鋪前方,從橡木架上取下畫像,拿了過來。

「就是這幅,小姐。」

「喔,天哪,」茱莉亞·曼斯菲爾德驚呼,「我真蠢!」她眉頭緊蹙,原本半帶笑容的雙唇因歉意而扭曲了。她又咳嗽了一下,按住咽喉處的絲巾,「我怎會這樣粗心,竟將它放在那裡!但我頭痛得太厲害了,都是流感害的,我只是……」她停了停。「親愛的先生,這幅畫是非賣品。」

「啊,不出我們所料,小姐。但我們想知道的是,它為何出現在這裡?」

「它為何出現在這裡?」

「是的,小姐。」

「但是一…哎!當然是有人把它拿來的咯!拿到我這裡來修復的。我經常為塞文伯爵提供這種服務。」

「您記得這幅畫到來的時間嗎,小姐?」

「當然記得,是星期四晚上。」

「哇嗚!」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喊道。

他嗓門不大,但卻十分有力,屋內的情緒頓時有幾分升溫。受斯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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