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一旦你找到最根本的線索,真相簡單得讓人震驚。

我站在煙霧繚繞的卧室中,心跳「砰砰」地加快。不過我知道並非心臟問題,很多時候你以為難受的是心臟,往往總是胃部不適而已。

現在,我知道該上哪兒去找證據了。除非這個兇手異乎尋常的謹慎,否則,也許今晚我就能驗證自己的推理。不過今晚就去現場查看是不是理智呢?或者說,有沒有可能?

如果被家裡人發現我晚上偷偷溜出去,事後肯定要被湯姆教訓上十幾天。不過幹嗎不試試?要想偷偷溜出去不被發現,最麻煩的是怎樣掩人耳目地發動汽車。但今天車沒停在庫里,而是在大門口。如果我先不點火,讓車借著高街的坡道滑下一段,然後再發動汽車掉頭開回來,應該就能瞞過家裡人。

我立即行動起來,迅速換好衣服。保羅·費雷斯的樣子在我眼前滑過。我回憶起他曾經說過,可以想像盧克醫生在深夜裡做蠢事。顯然,旁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不過,眼下我要去做的事,也許蠢,但不得不做。

我穿好衣服,在口袋裡揣上一支手電筒,光著腳,暫時沒穿鞋。突然間我注意到桌上那杯被遺忘的熱巧克力奶,已經冰涼了。不過承諾就是承諾,我一口氣喝完,關上燈,打開房門。

第一大要務是輕手輕腳地下樓。還好地板每一個可能響動之處我都了如指掌,多年來為了晚上出診時不吵醒蘿拉,我早已是經驗豐富了。漆黑的走廊上,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我提著鞋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去,地板只響了一次。走到大門口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需要一個人做旁證。

對於即將取得的證據,必須要有第二個人做旁證,否則即使找到了警方也不會採信。所以我又躡手躡腳地走回診室,輕輕打開門。不需要開燈,這間診室我閉著眼睛也能走一圈。直走九步左右,正對著門的牆邊是座書架,上面擺滿精裝大部頭,頂層還放了個人頭骨標本。從書架出發順著牆走四步就是書桌和椅子,坐下來,一伸手就能夠到電話。

我要求接通費雷斯在里德莊園的電話。

睡意蒙曨的接線生撥通了對方電話,很久也沒人應,我好像能聽到在埃克斯穆爾高地那頭,在里德莊園黑暗的房間里,電話固執地響著。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嗯哼?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你這是想幹嗎?」

「是你嗎,亨利爵士?」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

「很抱歉打擾你,不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不得不打來。我弄明白了。」

聲音尖銳起來:「明白什麼?」

「謎題的答案。我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了。」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

「這個……好吧,」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本來還懷疑你能不能想出來。」

「你是說,你也弄清楚了?」我覺得電話那頭的他有些閃爍其詞,便又說道,「那好啊,聽著。你能在主幹道和貝克橋小路交叉口等我嗎?」

「現在?」

「沒錯,就是現在。等到明天可能就來不及了。我知道讓你現在出來有點強人所難,但也許可以解決一樁兇案,何樂而不為呢?亨利爵士,我知道兇案現場具體在何處。」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屋子裡一片漆黑,我連眼前的電話機都看不清楚。這種黑暗籠罩之下,我暈暈乎乎、如墮雲端,甚至電話那頭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孩子,我沒辦法出去!」聲音遠遠地傳來,「我今天走了一整天,受傷的腳趾已經不行了。」

「讓費雷斯開車送你來。」

「他不在家。」

「不在?已經十二點半了,他還能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他出去了,開車走的。」

「那你開那個電動輪椅來好了!想想辦法!總有辦法吧!」我對著話筒堅持地低語,但哪怕是自己的聲音也像是遠遠傳來,腦子越發眩暈,頭頂一陣刺痛,蔓延到耳朵鼓膜上,「如果不是為了伸張正義,我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你會來嗎?」

「我是個瘋子,真的。好吧,主幹道和貝克橋路的交叉口對嗎?幾點?」

「儘快!」

我掛上電話站了起來,這時發生了兩件事。

我面前的牆壁上突然現出一道垂直的光,身後的門慢慢打開,來者事先打開了走廊燈。那道黃色的光慢慢變寬,門完全打開後覆蓋了整面牆。一個人影出現在對面牆上,就是擺放著頭蓋骨的書架那面牆。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出現了一幅幻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影子的頭剛好映在頭蓋骨上,遮住了頭骨。

貝拉·沙利文低聲說:「你想幹嗎,醫生?在這兒做什麼?」

我站起來,腦子一暈、天旋地轉。幸好只是一陣,但我還是腿一軟,差點摔倒。

「小聲點!」我記得自己悄聲說道。

匆忙之中我抓住椅背,椅子的嘎吱聲讓我重新清醒起來。頭稍微還有點暈,而且一陣口乾。

「你想幹嗎,醫生?為什麼穿好了衣服?」

她穿著湯姆的藍白條睡衣,儘管在袖口和褲腿挽了幾節,還是顯得太過長大,腳下蹬著我的舊拖鞋。我記得當時她身體的輪廓,微弱的燈光映照在地板上,照著地上破舊的亞麻油氈。

「我要出去,」我低聲答道,「必須出去一趟。」

「為什麼?」

「別管為什麼。拜託,說話小聲點。」

「醫生,你不能出去!」貝拉小聲說道,聽起來快哭了,「我是說——你喝那杯熱巧克力奶沒有?「

「喝了。」

「我在裡面下了葯。」貝拉說。

她簡簡單單兒個字給我造成了莫大的衝擊,在我看來她閃亮的棕色髮捲似乎也張牙舞爪起來。

「湯姆給我的葯,不過我想你更需要它。所以我放在巧克力奶里,希望你喝了之後能睡得好一點。都這麼晚了,你本該在床上熟睡。」

我摸了摸脈搏,亳無疑問變緩了。「什麼葯?」我問,「多少分量?」

「我不知道!就是紅色膠囊。」

「一顆?」

「沒錯。」

大概是西可巴比妥。我緊緊抓住椅背,直起身來。

在某種程度上,人類意志可以戰勝安眠藥的功效。在某些害怕失眠的精神病患身上我們發現過類似例子。而且我幾分鐘前才吃下去,藥效要充分發揮出來還得過上一段時間。不過我還是感到一陣噁心,近在眼前的勝利也許會被剝奪,這讓我生理上一陣作嘔。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出去。」

「醫生,我不允許你這麼做!」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嚇得她縮了回去。經過她身邊時,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仍然有點頭暈,膝蓋也不怎麼穩,不過腦子還算清醒。我在大門口穿上鞋,低下頭時猛地暈了一下,然後溜了出去。

夜晚的空氣寒冷,還算宜人。我跳上車,讓它向反方向滑了一段後才發動引擎。然後我掉頭向目的地駛去。當高街兩旁黑沉沉的房屋影子消失後,我加大馬力,把車子開得飛快,我日後再也不想如此高速行駛。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兇手是誰。一想到長久以來,我們都被這個熟悉而且喜歡的人愚弄著,讓我感到噁心。不過事實就是事實。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亮,照得四周幾如白晝,後來人們稱之為「空襲月」。當我飛馳著轉過夏爾橡樹時,腦子裡開始產生一種「不真實」感,好像自己正在時空中翱翔,天地之間除了那一輪明月和地上的灌木叢外,就只剩下我一個……

小心!

一棵樹向我迎面撲來。我感覺到汽車猛地顛簸了一陣,剎車聲從遙遠的地方響了起來。然後我再次回到主幹道上,再次飛翔。

黑暗漸漸向我襲來。

意識越來越模糊。

穩住。

前面就是貝克橋小路的岔路口了,我關上車燈,停了下來。

亨利·梅利維爾還沒來。他不可能比我快,我之前居然沒想到。我下了車,似乎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持著我,整個人輕飄飄地像踩在棉花上,還挺舒服的,就是頭頂和指尖有點剌痛。

我像個醉漢一樣自言自語個不停。腦子裡不管什麼念頭都必須說出來。亨利·梅利維爾不在這兒。我不能等,不能等下去。

「沒關係,」我記得自己大聲說著,好像要說服某個肉眼看不見的聽眾,「根本沒關係!反正他會跟上來。」

我完全沒想到他不可能跟上來。當我跟他說「在主幹道和貝克橋小路的岔路門見面」時,他肯定以為目的地是貝克橋小路邊的破舊畫室,那個發生了許多恐怖事件和悲劇的場所。

但那根本就不是目的地。

我沒有向右拐,而是向左轉,穿過馬路向海邊走去。在主幹道和與主幹道平行的懸崖之間有大片空地。地面崎嶇不平,偶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