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史蒂芬笑了。他親切愉快的笑聲響徹了靜靜的夜。

「盧克,老傢伙!你不會認為那和本案有什麼關係吧?」

「是的。不過——比方說吧,她是不是拜託你寫護照推薦信?」

史蒂芬顯得很震驚,他應該感到震驚。

「不,當然不是。而且,寫封推薦信有什麼違反職業道德的地方?」

「我是說用她結婚前的姓名,作為瑪格麗特·杜萊恩小姐辦護照。」

這次插嘴的是莫莉。

「盧克醫生,這不可能。」她反對道,「你不記得了?她和父親吵架是在遇到巴里·沙利文之前。我記得很淸楚,因為他們倆第一次遇見是在英國宣戰那天。巴里和我就在這門口遇到了你和溫萊特夫婦……」

這下我想起來了。

「而且我在介紹巴里跟他們認識時還略微猶豫了一下,因為我怕會引起某種爭端。在和巴里結識之前,麗塔要假護照做什麼用。」

我真是個笨蛋。當然是這樣,而且我在前文還有專門記述。不過有那兩人在的場合,我一直是戰戰兢兢、憂心忡忡。我向史蒂芬解釋後,他被逗樂了,但聽完事情的結論後他就樂不起來了。他不停地捋著鬍鬚,撫摸著皺巴巴的雙頰。花園裡光線變得越來越暗。

「我堅決不允許,」他下巴緊繃著,字斟句酌地說,「你這個老朋友按計畫作證。記住:我昨天就警告過你了。」

「該死的,史蒂芬,難道就沒有人希望殺害可憐麗塔的兇手惡有惡報嗎?」

史蒂芬用手指敲著左手心。

「如果你說的全是事實,我是說如果,我倒認為那女人罪有應得——記住,莫莉——她計畫拋棄丈夫,她破壞了家庭生活的基石,要我說,上天給了她懲罰,是她活該。」

「史蒂芬,我們這把年紀就別說這種廢話了,哪怕是為了孩子也別說。光靠佈道可沒辦法改變人類本性,否則的話一千多年前牧師們就能滌清世間所有罪惡了。」

「事實就是事實,「他反駁道,「她逃避責任,破壞了一個有價值的家庭。甚至連約翰森也承汄——」

「順便問一句,約翰森怎麼樣了?」莫莉插嘴道。

因為被打斷,史蒂芬面露不虞之色,但他並沒有以言辭責罵。

「約翰森清醒一些了,表示了深切的懺悔。他說願意原諒一切人、一切事,」史蒂芬輕蔑地哼了哼,顯然他並沒有原諒約翰森,「他甚至說願意原諒溫萊特教授,他一直聲稱溫萊特教授偷了他的園藝滾輪。明天一早他將接受治安官十先令罰款的處罰。我沒什麼可以幫他的。」

「別管約翰森。現在你老實告訴我,你還相信本案是殉情自殺嗎?」

史蒂芬溫和地說:「我的孩子啊,重要的是能夠證明的事情。他們可以證明本案是自殺,那麼從法律上說——」

「該死,別管法律怎麼說!」

「噢,不,千萬別這麼說。這樣太蠢了。關鍵在於:這兩人沒拿鑽石。因此他們根本沒打算私奔。」

「那漁夫找到的行李箱又怎麼說?裝滿女性衣物的那個箱子呢?」

「那是麗塔的箱子嗎?問題就在這裡,」史蒂芬反駁道,「唯一關鍵的地方也就在這裡。可能是麗塔的箱子,麗塔的衣服,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人的。」

夜色中,他低頭看著手指甲,說:「如果麗塔決計逃離舊生活,奔向新生活,那她肯定會小心不在個人財產上留下任何『RW』的標記,不會留下任何可能泄露她原來身份的標記。那些衣服肯定是全新的,任何人都認不出來的。所以我敢肯定,警方沒辦法證明那東西屬於她。」

我低頭用手捂住臉。

「我一直稱她為『麗塔』,」史蒂芬補充道,「當然我是指『溫萊特夫人』。」

「你還是不想說你們到底為什麼吵架嗎?」

史蒂芬猶豫了一下。

「這——個。私下裡說一句,不。也許我無所謂。實際上她是想讓我幫她賣點鑽石。我拒絕了,為此我們爭執起來。」

「你為什麼拒絕?」

黑暗之中響起史蒂芬煩躁的聲音。

「第一,我不是鑽石經紀。第二,她意欲出售的鑽石從法律上講是夫妻共同財產,就像銀行共有賬戶一樣。我告訴她,如果得到溫萊特教授和她兩個人的授權,我也許願意幫忙談判。我不得不很遺憾地說,她一聽就火冒三丈,不許我向她丈夫提起一個字。我們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後來就……」

史蒂芬聳了聳肩膀,他那身做工精細的西裝肩部裁剪非常考究。

「不過那不是在她遇到巴里·沙利文之前嗎?」

「遠在那之前。我猜溫萊特夫人的零花錢有點不湊手。」

說完史蒂芬好像完成了任務似的,拍拍膝蓋站了起來,轉身對莫莉說:「年輕女士,我們該回去了。我只想警告你一句,盧克,明天在驗屍官面前言行謹慎點,不該說的別說。」

於是我們一起穿過高桿藍色飛燕草夾道的小徑,小徑兩旁鋪著白色石頭,哪怕在宵禁時也能看清道路。貝拉和我走向後門,突然間她跑到我前面去。莫莉和史蒂芬向前門走去,但莫莉單獨轉了回來,想再跟我說上兩句。

還未到宵禁時分,廚房窗帘沒拉上,明亮的燈光傾瀉而出。哈平夫人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在窗戶透出的光線中,我能看清莫莉,她一雙美麗的藍眼睛在燈光映襯下格外明亮,和貝拉的眼睛一樣明亮有神。她半張的小嘴裡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盧克醫生,你剛剛說到了人類本性。」

「怎麼?」

「如果人類本性告訴你放手去做吧,但多年來受的教育和傳統反對你這麼做,你會如何抉擇?」

「做了這件事會讓你良心不安嗎?」

「不會!」

「那要我說的話,放手去做吧。」

「太感謝了。我想我會的。」莫莉說完急匆匆地跑開了。當天的晚餐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一點沒告訴湯姆第二天的打算,怕他會大發雷霆。就算這樣他也因為我錯過了下午茶喋喋不休。我還警告貝拉別走漏風聲。

我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前文中流露過有多為兒子自豪。這種事情不好說出口,更別說訴諸筆端了。不過,如果說之前他一個人頂五個,那現在簡直可以說一個頂十個,顯得疲態畢露,反被我好好教訓了一頓。但湯姆滿不在乎。他滿腦子都是艾爾姆山 那起也許不致命但頗為有趣的石炭酸中毒病例。在我暗自躊躇之時,他一直在對貝拉喋喋不休地講著病例細節,看樣子他以為貝拉也興趣十足。

「首先要做的是,」我記得他一邊吃著牛肝派,一邊說,「用溫水洗胃。」

「噢,湯姆!」

「是的。想要解毒你得用硫酸鎂溶液,或者用糖酸鈣也可以,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的大男孩兒,就我而言,」貝拉說,「一般都用糖酸鈣。不過請別讓我影響你。」

「解毒劑與石炭酸融合形成無毒的乙醚硫酸鈉,以便……聽著,你這個小豬玀,該死,我不信你聽得懂。」

「我們還真是有幽默感!你還是拿起鹽瓶,塞進脖子里去吧。」

(貝拉邊說邊看著我。)

怎麼才能證明麗塔和沙利文死於謀殺?以撒旦之名,要怎麼樣才能在明天上午十點前證明這個論點?「

聽著,老爹,你什麼也沒動!」

「我不餓,湯姆。」

「但你必須吃東西!這些天你吃得太少了,你又沒減肥或坐牢。」

怎麼樣證明?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想,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就不等甜品上來了。失陪。」

我站起來離開餐桌。餐庁門關上之前,我瞥了一眼留在裡面的兩人。兩人坐在已經照耀了餐桌三十年之久的鑲花玻璃罩燈下,湯姆深陷的大眼睛周圍滿是雀斑,貝拉一頭捲髮光澤良好,新塗的指甲紅得奪目。

哈平夫人走出廚房勸我再吃點,我想自己沒好氣地回答了她。我走進客廳,立刻打開收音機聽新聞,新聞里全是讓人喪氣的消息,所以我又關上了。這讓我想起了躺在蒙荷波大宅的阿萊克。

之後我關上走廊燈,打開前門向外看了看。漆黑的村莊上空掛著一輪明月,月光下屋子的窗戶閃閃發光。街對面馬車驛站酒吧傳來些微歡快的喧鬧聲。寂靜的馬路上響起了「得得」的腳步聲,來人哼著《飛越彩虹》。那個夏天,所有人都在哼《飛越彩虹》,也許是有史以來最悲慘的一個夏日。

我看見自己停在街邊的汽車,不過現在也懶得去挪回車庫。我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受不了有人在旁邊,所以上樓回到自己卧室里,打開燈。

房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舊安樂椅,還有掛在床頭的照片,蘿拉—湯姆過世母親的相片。湯姆和貝拉在樓下打開了收音機,該死的BBC台,它在播那首《如果你是世上唯一的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