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克拉夫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雖然亨利·梅利維爾和我都表示反對,但他不為所動,舉起一隻手讓我們安靜些。

「目前為止已知的事實包括哪些?」他問道,「我承認,亨利爵士剛剛證明了這兩人打算私奔去美國。」

「謝謝了,孩子,對你的肯定我十分感激。」

「不過接下來他的分析從根本上說與事實相反。他說這兩人不是在懸崖邊遇害的,那我要問了,他們遇害的現場究竟在哪裡?」

「我怎麼會知道?」亨利·梅利維爾咆哮道,「也許在畫室那個幽會的小房間中。也許在岸邊的某個洞穴中。這傢伙,」他沖費雷斯點點頭,「一直跟我說那些洞穴。」

「先生,你汄為這算證據嗎?」

「也許不算。不過……」

「我需要的是證據,」警長不無道理地指出,「而且在我看來,從昨天以來,與本案有關的證據並沒有改變。」

「你還是堅持自殺論?哦,我的孩子。」

「當然。證據有變化嗎?即便他們原本的計畫是私奔!「

「你對此亳不懷疑,是嗎?」

「等一下。我想到了昨天問過你的一個問題。我問你:『如果這兩人本來就打算自殺,誰會費勁幹掉他們?』而你說這不重要,也許他們本打算自殺,事到臨頭卻失去了勇氣。」

「那又如何?」

「如果我們換個角度看,」克拉夫說,「這兩人本打算帶著老先生的鑽石私奔。他們計畫好了一切,但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溫萊特夫人——顯然是整個計畫的主要推動力量——突然不能面對這一切。克勞斯里醫生告訴我們她有多喜歡溫萊特先生,這點你也承認。也許我不怎麼了解女人。不過溫萊特夫人所說的『我寧可去死!』聽起來不像虛情假意。」

「嗯哼。然後呢?」

克拉夫雙臂抱得更緊。

「她事到臨頭改變了主意,帶著沙利文走到懸崖邊,開槍打死了他,然後自殺。稍後克勞斯里醫生因為無法忍受她和殉情醜聞聯繫起來,從懸崖邊撿起兇槍帶走了。就像我們昨天分析的那樣。」

又回到老地方了。

看來我再次激烈抗議也沒多大用處。不過我想,還好這次亨利·梅利維爾站在我這邊。

「還有一個小細節,」亨利·梅利維爾抱歉地咕噥道,「說實話我本不想用它來煩你。不過因為我天性固執,忍不住要說出來。星期天晚上有人去畫室那兒把沙利文的車開到埃克斯穆爾高地,沉進了粘粘軟軟的沼澤之中。這點你全忘了?」

克拉夫微微一笑,但笑意沒有進入那隻假眼。

「不,先生,我沒忘記。不過,昨天在座某人向我們承認,他對埃克斯穆爾高地一草一木了如指掌,肯定知道選擇何處棄車。而大部分人都辦不到。很抱歉,醫生,星期天晚上你在做什麼?」

如果說出來能讓我顯得更可信,我要說過了半晌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也許我反應遲鈍了些,不過他問得也太荒謬了,我根本沒往那個方向想。直到三個人六雙眼都看著我,費雷斯爆發出一陣大笑後我才反應過來。毫無疑問,亨利·梅利維爾將案件所有細節都轉告費雷斯了。

「你知道嗎,盧克醫生,」費雷斯走到壁爐旁,在爐壁上敲著煙斗說道,「如果真是你乾的我也不奇怪。這正像是你的所為,該死的、愚蠢的英雄救美。」

我當時的反應肯定讓人嘆為觀止,因為亨利·梅利維爾趕緊說:「放鬆點,醫生!小心你的心臟!」

「但我說的是實話,」費雷斯說,「我可以想像他半夜三更跑出去棄車的樣子。為了保全一位女士的名聲,毀掉可以證明她本打算和沙利文私奔的證據。」

我恐怕自己是憤怒地咆哮了一陣,然後說:「不管我怎麼說,你們大概都不會相信。不過你認為任何一個正派明智的人——或者說一個明智的人,不管正派與否——聽到沙利文夫人的慘叫,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和汽車一起沉進沼澤嗎?」

「那位年輕女士受傷了嗎?」克拉夫問道,「我怎麼不記得她受了傷?」

「我也不記得。」費雷斯附和道。我猜他附和克拉夫只是為了戲弄我,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附和了,那高高的鼻子下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我得說貝拉受到了溫柔對待。我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她被人帶回了畫室,」克拉夫繼續道,「如果棄車的人是兇手,合情合理的猜測是她會被留在荒原寒冷的霧氣中,凍死活該。但是,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畫室夾層小房間中。對於這一點你怎麼看,亨利爵士?」

亨利·梅利維爾充耳不聞。他坐在椅子里,向前彎著腰,胳膊撐在膝蓋上,拳頭抵住下巴。如果不是戴著眼鏡,他看起來不怎麼像尼祿皇帝,倒像是在元老院思考爭議的西塞羅 。

「發現自己回到了畫室中?」他茫然若失地說著,嘴角耷拉著,「發現自己回到……哦,瞎扯!」他如夢初醒,煩躁地動了動,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說,「抱歉,孩子。老傢伙我神遊太空了一陣。我們的醫生又幹了什麼壞事?」

「我什麼也沒說。我甚至沒有暗示什麼,」克拉夫撒謊道,「我只是問他星期日晚上人在何處。」

「哦,該死,先生,我在家!」

「我明白了。醫生,你是幾點上床睡覺的?」

「很早。九點之前。他們說我頭天晚上累壞了,必須早點休息。」

「那之後你見過誰嗎?」

「這個……沒有。上床後沒人會來打擾我。」

「也就是說,即使你需要證明自己當時在家,也沒有證據?」

我抓緊了衣領。

「現在讓我來跟你直說吧,」克拉夫張開抱在胸前的雙手,用一支鉛筆指著我,汄真道,「我一直在努力跟你好好說道理,但你就是不聽。有人從自殺現場拿走了那把槍,有人處理掉了那輛車。目的都在於保全溫萊特夫人的名譽。我警告你,醫生,明天早上在死因調査會上你將有大麻煩。我會親自給你找麻煩。」

他轉身面對亨利·梅利維爾。

「你不明白嗎,先生,我需要的只是證據!給我那兩人並非自殺的證據!你說他們發明了某種方法可以飄在空中,或者行過不留痕……」

「我仍然堅持這個觀點。」

「那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亨利·梅利維爾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他即興解釋道,「我在這方面素有名聲。」

「哪方面,先生?」

「在處理這種看似不可能的情況方面,我稱之為事物該死的倔強本性。至於我們怎麼會陷入如此混亂局面,」亨利·梅利維爾沖我乖戻地眨眨眼,「得謝謝你那位說服力一流的律師朋友史蒂芬·格倫吉先生。我聽說過只有寥寥數人能夠擾亂警察思路,他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問我,亨利爵士,我會說他是唯一談吐理智的人,」克拉夫反駁道,「而且他的話對驗屍官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我敢說他肯定是。當宵禁的鐘聲響起,克勞斯里醫生肯定會身陷監所,騙人的是小狗。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坐下來好好思考思考。」亨利·梅利維爾深吸口氣,鼓起胸膛,像古羅馬摔跤手在進入賽場前那樣環顧四周,說,「沒有其他辦法,我必須破解本案中的飄浮迷局。」

「我將儘力提供幫助,」費雷斯說,「而且,我現在就能提出一種假設。我想,說不定我馬上就能幫你破解這個謎局。」

「你?」亨利·梅利維爾誇張地嘲笑道,好像他這位小朋友是一條突然能言善辯的小蟲子。

「別這麼自大,老爺子。你又不是世上唯一喜歡花招的人。」

「當然不是。但我喜歡的花招和你不同,和貝拉·倫弗魯·沙利文沒關係,和其他……」

讓我吃驚的是費雷斯面色微紅。雖然他縮回椅子里,用煙斗柄敲著牙齒,但全身上下可疑地僵硬起來。

「我親愛的康茂德思 啊,」他說,「我和貝拉之間什麼事都沒有。我昨天晚上肯定是喝多了,在爐火前吐露了太多秘密。聽著,我希望你別把昨晚聽到的任何事告訴莫莉,格倫吉。」

「那又如何?」

「就當是我的任性請求吧。」

「我真搞不懂你,」亨利·梅利維爾說,「有時候你的談吐好像厭倦人世的疲憊浪子,有時候你又像是剛從伊頓公學 回家度假的小青年。」

「根據我的記憶,老爺子,我正想幫你解決謎團。」費雷斯溫文爾雅地說,「你說過我們這兩位打算私奔的朋友不可能順著崖壁爬下去?」

「沒錯。」

「爬下去是不可能,但如果他們跳傘呢?」

亨利·梅利維爾表情嚴峻地打量著他。

「別說傻話了,孩子,我討厭聽人家說傻話。而且,」他摸摸鼻子說,「我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了。」

「這是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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