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這一猛踩剎車,發動機都被踩熄了,我不得不重新打火。阿萊克言語間並沒有半分怒氣,聽得出他為此困惑不解。雖然聞得到威士忌酒味兒,他神智倒還相當清醒。

「切斷電話線?」

「我猜是該死的約翰森在報復。」說是這麼說,阿萊克聽起來一點不惱火,「你知道的,那個花匠。他不肯好好乾活兒,至少麗塔這麼說。所以我不得不解僱他,或者說麗塔出面解僱了他。我不喜歡跟人為難。」

「但是……」

「他這麼做就是想惹惱我。他知道我每晚都要給報社的安德森打電話,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 BBC 沒播的新聞。今天晚上電話就是打不通。我把話機舉高,這才發現電話線從盒子里掉出來了。線是被切斷的,然後塞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阿萊克就要哭出來了。

「這是個低級的把戲,見鬼,完全不符合體育精神,」他補充道,「人們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別人?」

「麗塔和沙利文先生呢,他們在哪兒?」

阿萊克眨眨眼。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不知道。不過肯定就在附近。」他伸長脖子四下看了看,「他們不在房子里,至少我這麼認為。」

「我們不是要玩牌嗎?我最好四處去找找。」

「好的,拜託你了。我去準備點喝的。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等會兒玩牌嗎?八點半有檔很不錯的廣播節目。」

「什麼節目?」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廣播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吧。麗塔說她很想聽。現在,請容我先行告退。」

在暮色中,他穿過稀疏的草地,中途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彷彿立刻意識會被我誤會為喝醉了,他趕忙四下看看,然後故作威嚴地慢步離開。

我把車子停進車庫,急急忙忙下了車。我並不是急著找到麗塔和沙利文,而是想四下轉轉,好好想想。

我首先轉到大屋後面,此處風勢更大,吹得人涼颼颼的,懸崖邊的野草叢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屋後濕潤的紅泥地上空無一人。屋後光線不佳,看不清東西,我索性專心致志地思考起電話線被切斷的事情來,一邊沉思著一邊繞過大屋,不知不覺就經過了消夏小屋。

夏屋中的人肯定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我轉過頭,光線剛剛好可以看清屋內的情況,一看之下我立刻加快腳步離開。

麗塔·溫萊特半坐半躺在夏屋骯髒木地板的墊子上,頭向後仰著,胳膊纏在沙利文肩頭。聽見我的動靜後,沙利文猛地躲開她,兩人一起轉過頭看著我,張大了嘴,眼中流露出負罪的神色。這是感官敏銳度增加的情況下,典型的突發性應激反應。然而,我剛剛描繪的這一切在我眼中都是瞬間發生的,是我加快腳步離開前的驚鴻一瞥。

總之我還是看到他們了。

也許你們會以為,像我這樣的老廢物不會為這種事尷尬。但是我會,而且是非常尷尬。沒準兒比那兩位當事人更甚。讓我尷尬的並不是眼前實際發生的一切,那不過是漂亮女人被男人吻了而已。讓我尷尬的是整件事那種將完未完的狀態,夏屋那髒兮兮的地面,還有那種感情終於噴發出來、失去控制的預感。

我腦子裡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小心!此處危險。它不斷重複著,小心!此處危險。小心!此處危險……

突然間,我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盧克醫生!」

如果不是麗塔叫我,我絕對不會停下來。我會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們也可以配合地裝下去。但良心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我又驚訝又憤怒地轉過了身,腦子暈乎乎的,聲音也比平時沙啞。儘管不如麗塔或沙利文明顯,但旁人應該聽得出來。

「喂!」我聽見自己故作驚訝地叫道,假得讓我想踢自己兩腳,「裡面有人嗎?」

麗塔走了出來。她微黑的肌膚泛紅,尤其是眼睛下方,看得出心情十分緊張,心跳飛快。她艱難地吸了口氣,淺色粗花呢外套和白襯衣皺巴巴的。她心虛地偷偷撫了撫裙子。在她身後,沙利文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門口,清了清喉嚨正要說話。

麗塔搶先叫道:「是我們……我們在夏屋裡。」

「我們在聊天。」她的同夥補充說。

「本打算直接回大屋。」

「但我們必須先聊聊。你也知道這種事。」

巴里·沙利文說著說著嗓子更加嘶啞,不由猛地咳了兩聲。在我記憶中他並非如此稚嫩,或者說並非如此像個毛頭小子。毫無疑問他是個英俊小伙,如果說下巴顯得不夠堅毅,至少他目光坦誠。但一年前我看見他時的那種自信在他身上消失無蹤。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和麗塔一樣瘋狂地欽慕著對方,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夏屋上縈繞的常青藤。這兩人間的化學反應如此強烈,在他們周圍彷彿籠上了一層薄霧,他們對此無能為力。一滴雨落下來,然後又是一滴。

「我——我不能確定你見過巴里沒有。」麗塔說道,她的聲音好像是踮起腳對著籬笆那邊講話,「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在場,對嗎,盧克·克勞斯里醫生?」

「你好,先生。」沙利文挪動著腳步低聲說。

「我當然記得沙利文先生。我想——」千萬不能流露出刻薄之意,「我想沙利文先生是倫敦西區 最有前途的演員之一,對嗎?」

沙利文英俊的額頭皺起。

「我?」他拍著胸脯驚叫道。

「你當然是!」麗塔叫道,「現在不是,總有一天也會是!」

小夥子聞言更顯不安。

「我不想假冒虛名,先生,」他說。

「我肯定你沒這個打算,沙利文先生。我肯定你沒有。」

「他的意思是……」麗塔叫道。

「親愛的,他是什麼意思?」

「聽著。我從沒在倫敦西區演過戲。」沙利文說,「只在偏僻地方演過些小角色,不怎麼樣的角色。過去兩年我一直在替勞瑟父子車行賣車。」他深陷的黑眼睛看向麗塔,「我不值得……」

「你當然值得,」麗塔說,「別說這種話!」

兩人看起來馬上就要竹筒倒豆子,坦白整件事了(或者說我這麼以為),但就在此時,巴里·沙利文突然注意到下雨了。他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沙利文穿著白色運動外套和法蘭絨灰色長褲,絲質圍巾打了個結,尾端塞進襯衣領子里。突然間,他的鬱悶和挫敗通過某種行為發泄了出來。

「我得去把那些沙灘椅搬進來,」他大聲嚷道,「它們以前就被雨淋過,不能再淋濕了。請原諒,我失陪一下。」

「親愛的,你自己要淋濕了!」麗塔帶著單純的激情驚呼道。如果事情沒有發展到一觸即發的危險境地,聽她這麼喊沒準還挺好笑。

我陪麗塔走到大屋前門,她雙手緊握著,手指扭在一起。湊近之後我才聞出她也喝過酒了。

「我受不了了。」她斷然說道,「恨不得去死。」

「別說蠢話!」

「盧克醫生,你就這麼肯定是蠢話?我覺得你不敢肯定。」

「親愛的,別管我怎麼樣。告訴我,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麼說剛剛你確實看到我們在夏屋裡了。我就知道。不過,我根本不在乎。」

「我不是說夏屋裡發生的事情。我想搞清楚切斷電話線的人是誰。」

麗塔猛地停住腳步。她細細的眉毛皺在一起,露出真切的驚訝之色,我不得不相信她並非裝蒜。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可沒切斷過什麼電話線,對此毫不知情。」她狐疑地說,「電話線斷了?我們家的嗎?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但不等我回答,她就打開前門急匆匆進入房裡。

大宅寬闊的客廳燈火通明,客廳後面的餐廳也一樣。客廳主色調為藍色,白色絲緞裝飾其間,在檯燈柔和的黃光映照下,看不出絲毫破敗之象。壁爐上方掛著麗塔的畫像,由保羅·費雷斯親自畫就。壁爐的銅質柴架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客廳地板上鋪著幾塊厚厚的地毯,邊桌上還放了一瓶酒和一瓶蘇打水。

阿萊克·溫萊特坐在收音機旁,手中端著威士忌加蘇打。

「呃——哈啰,親愛的。」阿萊克低聲招呼著。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精似乎讓他感覺暖和一點,愉快一點了,「我們到處在找你。」

麗塔悶聲悶氣地說:「巴里和我在網球場那邊逛了逛。」

「啊。玩得愉快嗎?」

「還不錯。你把窗帘都拉好了嗎?燈火管制哦,別忘了今天瑪莎休息。」

「都辦妥了,親愛的。」阿萊克晃著杯子說,「你親愛的小老公把一切都辦妥了。我們今晚要好好樂一樂。」

麗塔看起來活像個悲劇女主角,我幾乎能看見她暗暗咬緊了牙關。她心中似乎有兩種情緒在交戰,一是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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