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珍有回應,但只是敷衍著,彷彿是盡一份責任。她用手按著斐德列克的肩膀。過了一會兒,珍把他推開,把頭回正,沉著地看著斐德列克的雙眼忖度著。

珍輕聲說:「你為什麼這麼做?」

斐德列克的聲音一樣冷靜,或強作冷靜。

「因為我愛上你了。現在讓你知道也比較好。」

「是嗎?還是你只是『以為』你愛上了我?」

「噢,拜託,珍!」

「那康絲坦思呢?」

「昨天晚上我把事情想清楚了。我從來沒愛過康絲坦思。康絲坦思已經——不在我心中了。」

「就在她需要你的時候?」

斐德列克放下手,退了一步,繞著桌子走著。他用拳頭捶桌子,先是輕輕地,卻一次比一次用力。

「我沒有遺棄她。我非常喜歡康絲坦思,我仍然會為她而戰,仍然會為她赴湯蹈火。可這是兩回事,我對你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只是你不明白這兩者的不同。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冒犯我?」珍說,臉龐煥發出光彩。「冒犯我!」珍向他伸出雙臂,「親愛的,來,來我這兒一會兒。」

他注視著珍,沿著桌子走了過來。兩人呼吸急促,與他們深思熟慮的低語完全不搭調。當斐德列克觸及珍的手,手臂又環住珍的肩膀,氣氛轉為激情。

過了5分鐘左右,珍喘著氣說:「這是很不恰當的行為。」

「你會介意?」

「不會。可是萬一被飯店的人看到——」

「呵!就讓他們看!」

5分鐘後,兩人發現自己不曉得怎麼就坐在藤條長椅上,珍掙脫了斐德列克的懷抱,坐直了身子。

「我們不能這樣。請你坐到那邊!我是認真的。」

「可是,如果你——」

「隨時隨地都可以,但不是現在,」珍說,「我對你的感情也永遠不變。可是你不明白嗎——」她用雙手按住前額。「我覺得我對不起康絲坦思。我知道我沒有真的對不起她,可是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這句話讓斐德列克的熱情降了點溫。

「她現在有麻煩,」珍繼續說,「為了什麼?為了保護父親。我們可以說她很善良。斐德列克,我們不能。不能在她……別動,坐在原位。給我一根香煙。」

斐德列克的泳袍口袋裡有一包香煙。他拿香煙的手顫抖著,笨拙地划了根火柴。珍的雙頰緋紅,可是接過香煙和點煙的手卻很穩。

「斐德列克,我也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認得那把槍。」

斐德列克把火柴甩滅,丟在地上。

「我是指,」珍解釋,「我還沒向警方指認,可是我很確定是同一把槍。那是5年前辛希雅·李射莫瑞爾的那一把艾維斯管特.32。」

斐德列克定定地看著珍。

「但是姓李的那個女孩子不會——殺了莫瑞爾吧?」

「不是,雖然是同一把槍,但我想不是辛希雅下的手。槍不在她身上。早在審判前,一個名叫霍立的男子,查爾斯·霍立爵士,就把槍拿走了。他公寓里收藏了一整面牆的槍,那把槍就『藏』在其中,從來沒人注意到那把槍。」

珍停了下來,因為斐德列克的表情很古怪。他說的每個字都像鉛字般清晰。

「你是說查爾斯·霍立爵士?」

「是的。」

「他後來當上法官?霍立法官?」

「沒錯。」

「昨天艾頓法官上倫敦的時候,」斐德列克說,一個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他就在老友查爾斯·霍立爵士的公寓跟他吃午飯。昨夜他跟葛漢巡官這樣說。」

兩人一頓沉默。

「好個狡猾的老傢伙!」斐德列克嘀咕著,越是了解整件事,心底越是湧起一股欽佩之意。「他從老霍立的公寓偷偷拿走了那把槍。霍立是辛希雅·李的辯護律師,沒錯吧?我現在想起來了。你明白整個計畫的巧妙了嗎?艾頓法官才不怕警方追蹤這把槍的來歷。即使警方真有能耐追查到查爾斯·霍立爵士,霍立會發誓那不是他的收藏品,他從沒見過那把槍,因為他不能承認他違法持有他在辛希雅案湮匿的證據。」

斐德列克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好個狡猾的老傢伙!」

「親愛的,你知道這件事讓我有點擔心。」

他轉了個身子。「你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對吧?」

「有。我——我跟菲爾博士說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莫瑞爾已經死了。我跟他描述了辛希雅的手槍是什麼模樣。」

珍大概跟斐德列克說了昨夜她跟菲爾博士說的那些話。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珍說,把泳袍兜得緊些,「即使查爾斯·霍立爵士不承認,假若有其他人指認呢?比方說,辛希雅自己或是我?」

「你能發誓是同一把槍嗎?」

「不——不能。」

「辛希雅案提出的答辯不就是沒有這把槍的存在嗎?」

「是的。」

「那麼,辛希雅現在就不能出面說:『是的,這就是我5年前用的槍。』你也不能這麼說,除非你想為她帶來麻煩。查爾斯·霍立爵士會說你們兩個都瘋了。從所有的角度來看,艾頓法官都很安全。警方永遠猜不到他從哪裡拿到那把槍。」

「可是,我想菲爾博士猜到了。」

斐德列克思忖著。「如果是這樣,他一定還沒告訴葛漢。這是另一個問題。假如他猜到了,為什麼他不說出來?」

「也許他認為法官沒有罪。你覺得是這樣嗎?」

「這完全不合理,」斐德列克想了一下才回答,「一點都不合常理——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他站了起來。挪步到珍的面前,低頭看著珍。

珍的雙眼洋溢著略帶節制的幸福,嘴角帶著笑意。可是一旦斐德列克想拉起她的手,珍又退縮了。

「我們不能忘了這一切嗎?」他說。

「不能,你知道我們不能,一分鐘都不能。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允許。」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珍。」

「我們有的是時間。」

「不見得。」

「為什麼這麼說?」珍急著問。

從昨晚開始,那一抹黑影就徘徊不去,現在又遮蔽了他的心頭。從那時起,黑影就像墨水般慢慢渲染開來,一塊一塊將他吞噬。現在情況更糟了,因為珍就在旁邊。

「現在似乎是自白時間,」他告訴珍,「所以我最好也向你坦白。」

珍笑著:「如果是有關你的戀愛史——」

「不,不是的,珍。我想,我昨晚殺了一個人。」

溫室濃重強烈的寂靜變得令人難以承受。斐德列克俯視坐著的珍,眼神確實沒有笑意。滿心歡喜的珍先是完全不懂斐德列克說的話,但看著斐德列克點頭,珍的心頭一緊。

珍潤了潤唇。

「不會是——?」

「不是,」他的聲音很堅定,他不疾不徐、悅耳的男中音在法庭上聽來總是非常真誠。「不是莫瑞爾。不管怎麼說,他的死,我問心無愧。」

「那是誰?」

「黑傑夫。我開車輾過他。」

珍幾乎要站起,卻又突然癱坐下去。

「那個流浪漢?」

「對。我今天跟菲爾博士提了這件事,但是我沒有說出整個實情。」

珍迅速地彎下腰,把煙蒂放在大理石地板上踩熄。她拉了拉泳袍,把腿收到身子底下,非常同情地看著斐德列克。斐德列克的表情令人費解,珍頭一回覺得自己不了解他,還有點怕他。

「所以,那就是——」珍低語,「為什麼在午餐席上,他們問你時,你的表情那麼奇怪。」

「你注意到了?」

「所有跟你有關的事我都注意到了,斐德列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做了個手勢。

「傑夫從戀人小徑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倒在大馬路上,就在我車子的正前方——」

「那就是個意外嘍?」

「是的,哦,我想我沒有坐牢的危險,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意思。我下了車,察看他的情況,把他拖到馬路的另一頭,就像我中午講的。我回車上拿手電筒,我也說了。然後也像我講的,等我回到原地,他已經不見了。」

「可是,我親愛的斐德列克!如果那個人受了重傷,他不可能自己爬起來走掉。所以他一定沒受什麼傷。」

斐德列克輕聲說:

「現在別追問我細節,那些事想了就讓人不舒服。我只能說,從我看到的,我知道,像可憐的傑夫受那麼重的傷,沒幾個人能活得了的。我本來要告訴騎著腳踏車匆匆經過的文斯警官。就在我要說明情況的時候,他卻先講了另外一件事——」

「讓你忘了原本要說的事?」

「沒錯。所以,就我而言,我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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