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葛漢巡官的表情像是說:「我就知道!」他把餐巾丟在桌上,可是菲爾博士舉起一隻手制止他發言。

「等一下!」他鼓起了腮幫子堅決要求。「我把這件事攤在桌上,是因為我們面臨的問題非比尋常。我們面臨的關鍵問題很特殊,這個問題不是『誰是兇手』,這個問題是『艾頓法官是兇手嗎?』

「有嫌疑或潛在的殺人犯到處都找得到,我馬上就能想到兩三個,還能說出他們犯的案子。可是這些不重要,我們要問的是更明確、更讓人苦惱、更折磨人的人身問題:是他下的手嗎?

「這個問題之所以讓人苦惱,是因為眼前的事實很明白。這個自以為理性表率的人是一時衝動?還是他只是『間接證據』的受害者?他認為這些間接證據不足以將他這個無辜者定罪。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事。」

菲爾博士點了根雪茄。

「因此,」他繼續說,「我認為我們的討論將對釐清問題有所助益。也許巴洛先生可以在此擔任辯方的律師——」

巴洛打斷他。

「我沒辦法,」他的語氣強烈,「我不會主動擔任他的辯護律師。這不就暗示法官需要辯護?暗示他的說辭有或可能有問題?真是胡說!」

「嗯哼,你問問葛漢巡官,他有什麼看法。」

葛漢臉上的蕁麻疹紅艷艷的。他的發言既有威嚴又有說服力。

「所以我說,先生,我也不能公開討論這件事。你應該明白。我以為我來這裡,是——」

「你我兩人會來個密談?是吧?」

「隨你怎麼說。我相信巴洛先生了解我的立場,」葛漢笑了笑。「我也相信這位年輕女士了解,」又以豪邁的語氣加上,「我有我工作上的責任。即使我心有定見,也不能到處發表個人意見。」

菲爾博士嘆了口氣。

「的確如此,」他說,「我向你道歉。那麼,也許你們不介意我發表我的看法?」

葛漢顯得平靜又專註,還帶著點期待。

「我大概也阻止不了你吧?」

巴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低估葛漢了,他認為老頭有罪,這一點就難以辯駁。

「在討論這個案子時,」菲爾博士繼續說,「我們只能討論具有容許性的合法證據。動機對我們來說沒有幫助。一點幫助都沒有。如果要考慮動機,你可能會問:假設何瑞斯·艾頓不知道莫瑞爾是一家正派公司的大老闆,以為他只是個一窮二白的敲詐漢?假設他為了阻止這樁婚事才殺了莫瑞爾?

「你大可假設那些事,可是對追查真兇毫無幫助。你證明不了艾頓不知道那些事。如果一個人發誓他知道某件事,你無法證明他不知道。假如我說我知道哥倫布在1492年發現美洲,若是先前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你就無法證明我是昨天才知道這件事。你也許可以從我的談話中推斷出來,但是你無法證明。

「所以,讓我們專註在這件謀殺案具體的事實上,我們也許可由此證明一些事。事實是什麼?4月28日晚上8點半,安東尼·莫瑞爾在艾頓法官的小屋客廳遭人射殺。兇器是艾維斯管特.32的轉輪手槍——」

巴洛打斷他。

「已經確定了嗎?」他簡短問道。

葛漢巡官有所遲疑:「是的,先生。已經確定,讓你們知道這一點不算泄露太多事。」

「一把艾維斯管特.32的轉輪手槍,」菲爾博士繼續說,「惟一明顯的標誌,是刻在彈膛下方的小十字標誌。」

珍·坦納特突然打翻了咖啡杯。

這個小咖啡杯在碟子上晃動著。人心不在焉時,多少都有打翻東西的經驗。杯里只剩下一點點咖啡,因此並沒有濺出來。珍沒說話,其他人也沒提。現在對氣氛異常敏感的斐德列克,卻感覺得到珍心底有股他難以捉摸的情緒波動。

珍鎮定地注視著菲爾博士,灰眼眸里思緒重重,臉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菲爾博士沒有看珍。

「這把槍可能很難追蹤,很難追蹤,」他停了下來,喘著氣。「第二,所有涉及這起事件的人,案發當時人在哪裡?艾頓法官在廚房,莫瑞爾在客廳的電話旁,康絲坦思·艾頓在海堤下的海灘上,背對著小屋,巴洛先生——」

他突然又停頓了下來,用手理了理那一頭華髮夾雜的亂髮。

「等一下!巴洛先生當時在哪裡?」他看著斐德列克。「先生,這個問題沒有負面的含意,只是我還沒聽人提過。」

「說的是,」葛漢巡官忙著附和,又經過一次內心掙扎他才啟口,「現在就要談正事似乎糟蹋了一頓美好的午餐,可是我剛想起,巴洛先生,艾伯特·文斯告訴我,昨晚在他騎腳踏車去法官小屋的路上遇見了你。」

「沒錯。」

「他說你的車停在反方向的車道上,大約在戀人小徑的入口對面。他說你喊住了他,跟他說一個流浪漢還有菲羅斯醫師的事。昨晚打算問你,後來忘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黑傑夫,」巴洛回答,「他又回來了。」

葛漢發出「噢!」的一聲,馬上明白,菲爾博士卻覺得困惑。

「黑傑夫?」博士重複這個名字,「是什麼人還是什麼東西?」

葛漢解釋:「他是這一帶的一個麻煩人物,是個流浪漢。如果你要嚴格區分,或可說他是個無賴。常在消失一陣子後又突然出現。」

「黑傑夫,他是黑人嗎?」

「不是,是因為他的頭髮和小鬍子很惹人注目。我看人喝醉過,」葛漢一邊回想一邊搖著頭,「可是,我從沒看過有人能喝得像他那麼醉,又那麼安靜。沒人知道他哪來的錢,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家酒館喝酒,大部分的酒館老闆都不讓他進門的。麻煩就出在他一喝醉,大街上就地躺下。他不會傷害人,我們也不想逮捕他,可是——唉呀!」

斐德列克的聲音嚴肅。他又想起那個畫面,黑漆漆的路上,遙遙相距的路燈,還有那個縮成一團的人影。

「嗯,」斐德列克說,「昨晚他差一點就一覺不醒了。」

「哦?」

「是的。我開車到通尼許鎮買香煙。快到戀人小徑時——」他轉向菲爾博士,「這條小徑跟大馬路直角相交,這個地點從法官小屋往通尼許鎮的方向去,大概有300碼的距離。有家房地產公司曾計畫開發小徑往裡去的一塊建地。那裡有幾棟樣品屋和一具公共電話亭。這個計畫後來流產了。不曉得你注意過那條小徑沒有?」

「沒有,」菲爾博士說,「請繼續說下去。」

「就在快開到戀人小徑時,我看見傑夫躺在大馬路中央。事實上,我第一眼看見時,還以為他被車子撞上輾過。我下了車。是傑夫沒錯,爛醉如泥,可是我無法確定他是否受了傷。我把他拖到馬路的另一頭,靠海的那一邊,把他放在沙灘上。

「就在那個時候,菲羅斯醫師開著車過來,差點撞上我們。我跟菲羅斯醫師說了這件事,他只說:『胡扯,把他推下海堤,海浪會打醒他。』然後就走了。傑夫似乎沒有受傷,可是,我還是回車上拿了手電筒。等我回到原地,他已經消失了。」

透過雪茄的冉冉煙陣,巡官和菲爾博士同時眯著眼看斐德列克。

「消失了?」巡官說。

「信不信由你,消失了。」

「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剛開始我以為我弄錯我放他的地點,我沿著海灘搜尋。後來,我只得把車開到馬路的另一邊,好讓大燈照亮那整個區域。這就是為什麼車子會停在反向的車道上。可是我找不到他,黑鬍子、滑稽的衣服、染花大手帕等等,他全身上下的東西都不見了蹤影——他憑空消失了。」

巡官嘟噥著。

「也許你移動他時,他醒了過來,後來就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醉漢會這樣的。」

「我也這麼想,」巴洛突然感到體內起了一陣寒顫,幾乎控制不住他的肌肉和聲音。他不能讓人發現。他繃緊了身上每一根神經,極力控制住。

「可是,」他補充說道,「我還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傷。」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傷這個腦筋。」巡官冷酷地說。「傑夫是我最不需要擔心的事。如果我們真要找他,也許會發現他睡在哪一間樣品屋裡。」

「我希望如此。」

那陣陰影一過,斐德列克又能順暢呼吸了。

「這,」菲爾博士說,他把雪茄像薄荷糖棒般吸吮著,顯得若有所思,「這就交代了另一位人物的行蹤。其他的人在哪裡呢?艾波比先生大概開著車在鄉間繞圈子,迷了路——」

「啊,」葛漢說。

「坦納特小姐正在來這裡見我的路上——」

珍平靜地看著菲爾:「希望你們別認為我跟謀殺案有什麼關係。」

菲爾博士只是咯咯笑著,搖了搖頭。葛漢答道:「才不會,小姐。可是,你可能幫得上忙。昨晚跟菲爾博士一同到小屋且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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