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前一瞬間的危機一下失了勁,解除了。「巡官,」艾頓法官說,「請包涵,我剛才實在太莽撞了。你當然有權決定訊問任何你認為能提供相關證詞的人。請原諒我失禮的行為。」

「沒關係的,先生!」葛漢要他放心,自己也鬆了口氣,神情變得愉快。「我也太暴躁了些,無意冒犯。」他轉而以嚴厲的眼神看著文斯。「坦納特?坦納特?這是什麼人?」

「她是艾頓小姐的朋友,」巴洛替文斯回答,「家住陶頓市。」

葛漢還是看著文斯。

「哦,她有何貴幹?我是說,她要來提供證詞還是只是禮貌性的拜訪?」

「巡官,她沒說。」

葛漢狠狠地瞪了可憐的小警察一眼,轉向巴洛。

「先生,你認識她嗎?」

「是的,相當熟。」

「那麼,可否幫我一個忙?到外頭見她一面,問問她來此有何貴幹。假使她有話告訴我們,就帶她進來;若是沒有——你知道的,使點技巧,請她回去。這時候我們不能讓一票不相干的人在這裡攪和。你,艾伯特,去請菲爾博士進來。」

巴洛端著酒杯,快步走進卧房。康絲坦思站在搖椅旁,看來像是剛從門邊偷聽他們的對話回來。

「你覺得如何?準備好面對他們了嗎?」

「如果有必要,我會準備好的。」

「來,喝下這杯。不不,不要啜飲,一口氣吞下。大名鼎鼎的菲爾博士來了,等他寒喧坐定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樣的情勢對我們很有利。我得離開一下,馬上就會回來陪你。」

「你去哪裡?」

「馬上回來!」

他打開中央落地窗的鎖,溜了出去。

文斯煞有介事地踩著步子,快步走到大門口。巴洛等人聲散去再靠近。一連串聽來痛苦的喘氣聲與砰的一聲,顯然是菲爾博士在車裡挪動身體,下了車。

斐德列克站在遠處,等穿著斗篷、戴著鏟形帽的菲爾博士跟著文斯往屋子去。他打開大門,看見一輛兩人座的凱迪拉克,引擎還呼呼震動著,停在馬路的另一頭。頭燈朝著海岸射去,點亮了草地和沙灘。一陣海風徐徐,巴洛感覺微風吹拂著他的髮絲,眼皮好沉重。他心想,真是累癱了。

「嗨,珍。」

「嗨,斐德列克。」

他們兩人在一起時,氣氛總是歡樂愉快。他們的關係一向是這個感覺。現在兩人卻說不上話。

「警察跟我說,」珍說,「巴洛先生會來見我。這樣也好,我並不想進去,除非我能幫上康絲坦思什麼忙。」

「你一定聽說了?」

「是的,巡官在電話里跟菲爾博士說了個大概。」

巴洛身體貼著車門,頭伸進了車窗。珍坐在另一邊的駕駛座,兩人之間隔了一大塊紅色皮墊。珍側著臉,儀錶板上的燈光映著一邊的臉。引擎罩後面很溫暖,手肘頂在車門上的巴洛可以感受到引擎的震動。

巴洛小腿的末梢神經緊繃著,這是他疲勞時的徵象。巡迴審判終於結束了。這段期間他擬了5份困難的訴狀,4場勝訴,1場敗訴——黎派特那個案子輸了。

(送你回你來的地方,然後再帶到刑場弔死。願上帝垂憐你的靈魂。)

撇開這個念頭,斐德列克倒是很高興看到珍,不像平常與人平平淡淡的會面,這會兒他滿心蕩漾著溫暖欣喜之情。

珍是個好人。老天見證,她真是如此。她的嫻靜給人安慰。斐德列克注意到珍放在方向盤上的纖纖玉手,纖細的手指和指甲不用擦指甲油就很美。他注意到那一雙分得很開的灰眼眸,目光正對著自己。

「有多糟?」她的聲音透著謹慎。「菲爾博士認為法官可能牽涉在裡面,可能還涉入得很深。」

「喔,沒那麼糟。你介意我進來坐一會兒嗎?」

珍遲疑著。

「好啊,」她說。

巴洛注意到珍猶豫了一下,開心的感覺因此減了幾分。珍總是這樣,不會避著他,也非常友善,卻老是跟他隔著段距離——不管是實際還是抽象的距離。比方說,若是他們一起喝茶,即使沙發夠兩個人坐,她也要坐到另一張椅子去。巴洛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康絲坦思·艾頓真是太不會看人了。

「有的是位子,」珍說,「菲爾博士能擠得進來,你就知道空間有多大了。」她不自然地笑著,又止住了笑。「這款凱迪拉克裡面非常寬敞,可是我不習慣美國車的駕駛座在左邊。美國車——」

巴洛讓身體陷入紅皮椅里。

「珍,」他說,「你能幫我們嗎?」

「幫你們?」

「提供證詞。」

珍沉默了好一陣子。巴洛心想,珍連火都沒熄,震動的引擎讓車裡孤寂、疏離的氣氛顯得更濃重。他從未曾這麼強烈感覺到珍的身體。

「斐德列克,老實說,」珍解釋著,「我的確知道他的過去。那件5年前的事——」

「我知道,」巴洛頭痛了起來,「是真的,是吧?如果就是我翻閱過的那個案子,我還記得細節。是真的嗎?是同一個莫瑞爾嗎?」

「不可能是其他人。可是我不明白!菲爾博士說,至少根據葛漢先生所言,莫瑞爾並非口袋空空的傢伙。葛漢說他事業成功、財力雄厚。難道是另有兄弟還是親戚嗎?」

「不是,是同一個人。」

「你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想是的,」巴洛瞪著儀錶板上的數字。「這是拉丁人的邏輯。莫瑞爾,即莫瑞里,認為對女人施展魅力是天經地義的事。這不是不正派的想法,只是他們的邏輯。一個女人讓他碰了釘子,社會逮到他,又在公開的法庭上羞辱了他,所以他痛下決心,以同樣的邏輯和方式建立起另外一種事業。這些事都互有關連,他的行徑是有脈絡可循的。」

「會看人,」珍頗有諷刺意味地說,「你真是會看人!」

巴洛聽出言外之意,有點惱火。

「謝了。說笑歸說笑,他雖然發了財,人品還是一樣差。你知道嗎?珍,即使他死了,我還是很恨他。」

「可憐的斐德列克。」

「你為什麼說『可憐的斐德列克』?」

「只是個形容。你可以解釋為同情你,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珍,我哪裡冒犯了你嗎?」

「你從沒冒犯過我。可以給我一根煙嗎?」

巴洛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煙。珍把身子倚在另一邊的車門上,手臂貼著車門,胸脯上下起伏著。

巴洛遞給珍一根煙,挪近了身子,要幫她點煙。他划了根火柴,儀錶板上的燈光照著珍的臉,兩人四目交接。巴洛一直到火柴燒過了半截,才吹熄火柴,他從珍嘴裡拿下了煙。珍閉上了眼睛。

一個清晰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希望我沒打擾到你們。」康絲坦思就踩在車旁的踏腳板上。

她停了一會兒。

「他答應我會回來——」康絲坦思接著說,「陪我,我不知道是什麼事讓他耽擱了。」

巴洛沒敢看珍,感到身上每條血管都充塞著滾燙的罪惡感。珍也沒看他,一腳踩在離合器踏板上,另一腳讓引擎加速。寂靜中,車子發出隆隆巨吼,壓過了海浪聲。

「我得回家了,」等車子的聲音小了些,珍說,「我真不是個好主人,把那些人留在那裡——我聽說了,康絲坦思。我很難過。」

「你是最稱職的主人了,」康絲坦思同意。等一兩秒鐘後又說,「你不介意我晚一點回陶頓吧,親愛的?警察要跟我談話。」

「當然不會。你有辦法回去嗎?」

「可以。我借了你那一輛Bentley。」

「我知道,」珍啟動低檔,「后座底下有一罐備用的汽油,晚安。」

「晚安,親愛的。斐德列克,他們在等你。」

惹出這檔事的罪魁禍首爬出了車子。他們互道了晚安,車子就開走了。康絲坦思和斐德列克看著車子的紅色尾燈一直往侯修灣去,消失在路的盡頭,斐德列克才打開大門。兩人到小屋前都沒說話。

「嘿,」康絲坦思說,「你有什麼解釋嗎?」

(沒有,見鬼,我幹嘛要解釋!)

「解釋什麼?」

「你心裡有數,我還以為我可以依靠你。」

「康絲坦思,你知道你可以依靠我的。」

「你們兩個在那邊幹什麼?」

他原本想說:「沒事,因為你沒給我們機會。」但想了想康絲坦思今晚的遭遇,他改口:「沒事。」

「你八成會去她明晚的游泳池派對,對吧?」

「什麼游泳池派對?」

「在海濱飯店。可以吃晚餐、跳舞、喝飲料,然後在大室內游泳池夜泳。別說她沒邀請你。她穿泳裝很美的。」

斐德列克沒說話。

透過客廳的薄紗窗帘,他看見菲爾博士正俯身看著莫瑞爾的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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