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智者千慮

星期天晚上,夜色清朗,空氣中瀰漫著一絲寒意。四個男人乘H.M.的轎車來到貝維克公寓四號,一派即將召開會議的氣氛。他們是H.M.本人、馬斯特斯、波拉德,以及本傑明·索亞。他們來到頂層那逼仄的閣樓小屋裡,傢具還保留原狀,桌布與茶杯也擺在桌面上。

馬斯特斯在桌旁落座,打開他那些文件。波拉德捧著筆記本站在牆邊。索亞不安地在屋內逡巡時,H.M.卻來到沙發後,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地點燃令人厭惡的雪茄,愜意地長出一口氣。

「如果各位別再亂動的話,我——」H.M.牢騷滿腹地吼道。

「先生們,本案具有一大幸運之處,而且也該是我們走運的時候了。可以說,這一問題是自己暴露出來的。我們遇到了一個難題,而沒過多久我們就得到了解答;我們又遇到另一個難題,又得到了解答;在一系列意外事件中如此反覆。

「所以現在你們會說,僅存的疑點就是加德納究竟為什麼,又是如何施展種種消失詭計的,然後我們便可結案了。

「但即便看穿了他的布局,還遠遠沒有了結。他的罪孽究竟有多麼深重?沒有任何尺子能用以衡量。你們都知道真相了:羅納德·加德納殺死了基廷和巴特利特;謀殺均系他一人所為,沒有共犯;而激發他無窮靈感的,是珍妮特·德溫特太太。他的目的並非謀財;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德溫特太太。麻煩在於,那位聰明的女士究竟知道了多少,她涉足其中的程度有多深,她對他的慫恿達到了什麼程度。如果這對天才搭檔被送上法庭,你們有辦法將她繩之以法嗎?」

「別在乎動機,爵士,」馬斯特斯搖搖頭,「我們想知道手法。」

「別在乎手法,」索亞說,「我們想知道動機。」

「既然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只有這兩個疑點待解,」H.M.對他們的打岔頗不耐煩,「我就根據鮑勃所記錄的你們自己觀察到的要點,一步一步向你們展示整幅圖畫的成形經過,並說明我是如何抽絲剝繭、還原案情的。

「首先我要承認,直至我聽到巴特利特的某句證詞之前,我這把老骨頭都完全被愚弄了。該死,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手中已經掌握了眾多真相碎片,卻絲毫沒有發現其中的關聯性,所以我深深嘆息。好了,我們最初面對怎樣的情況呢?

「貝維克公寓——一條狹窄的街道,寬度僅二十碼、最寬處充其量六十英尺;這條街兩邊各有四座房子,彼此相連,外形酷似,不看房前的欄杆,幾乎會以為它們是同一座房子。L區的霍利斯所駐守的街對面那座房子,其門窗與這座房子的門窗遙遙相望。嗯哼。如果能證明殺死基廷的那兩槍是從一定距離之外(姑且假設只有六十英尺,因為這座房子閣樓的窗戶是朝另一邊開的)擊發的,我們就不會面對如此棘手的難題了——用馬斯特斯的話來說。」

「難道你想告訴我們,那兩槍的確來自遠處?」馬斯特斯質問。

「噢,不,別急,我們只是審視一番證據而已。如我所願,假如子彈來自遠處,問題就簡單得多了;特別是考慮到這個房間的窗戶大小,」他指了指,「你們都知道這窗戶的尺寸——高四英尺,寬五英尺半,面積相當大,寬度尤其可觀。

「但根據驗屍得到的證據,我們很清楚這不可能發生。例如基廷背後的傷口,鮑勃·波拉德趕到時發現衣物上確實在冒煙。第一聲槍響聽起來的確有些含混而遙遠,但第二聲槍響可謂震耳欲聾,毋庸置疑開槍地點就在這個房間里;而基廷後腦勺傷口的灼痕則表明,兩顆子彈都是在近距離擊中他的。

「所以我迷失了方向,就連第二天一樁昭然若揭的事實送上門來時,我也渾然不覺。馬斯特斯,是你胡扯什麼手槍藏在煤氣管里的時候無意中揭穿的。你提到——其他的先不管——地毯上有一處灼痕,非常接近基廷陳屍的位置。地毯上的灼痕!如果兩槍都是緊貼著基廷擊發的,那地毯上為何會有灼痕?我不明白。所以我只好獃坐著,冥思苦想,卻一無所獲……

「這一點先放到一邊。後來加德納自己(對於必將被證實的事情他也只能實話實說)向我們提供了有關那支屬於湯姆·夏儂的老式萊明頓點四五手槍的一些真實情況。那支槍使用了微力扳機。加德納不小心說漏了嘴:那是一支老式手槍,當時保險栓還未廣泛應用,稍不留神就會走火。我突然想到,如果把一支扳上扳機的手槍往地上一扔,斜斜撞擊地面時就會走火,從而在地毯上留下灼痕。但這也不能說明問題,因為有兩聲槍響;因為必須特意把那支槍的扳機扳上;還因為地毯非常厚,不足以產生所需的衝擊力。

「我始終一葉障目,直到——哎,先生們,直到那一刻。有件事令我如夢方醒,恍然頓悟。我詢問過巴特利特基廷和加德納星期一晚上的舉動,而巴特利特不知何故,故意撒了個不折不扣的彌天大謊。

「這我就不明白了,因為,請注意,我根本沒懷疑加德納甚或巴特利特。星期二晚上殺人遊戲的計畫,基廷在與加德納排練時如何一激動之下射了一發空包彈,這些聽起來都十分合情合理。我們並非出於懷疑,而是為了進一步澄清細節,又詢問了巴特利特那一發空包彈的情況。現在請讀一讀他當時的證詞。」

在H.M.冷眼注視下,波拉德翻開筆記本。

問(提問者為馬斯特斯):——總之,你是說基廷先生的手臂碰到了燈座,然後手槍走火,射出空包彈,擊碎了你端著的托盤上的玻璃杯?

答:是的。就在我那隻手上方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所以我一失手把托盤摔到桌上了。

問:當時基廷先生離你有多遠?

答:差不多和現在你我之間的距離一樣——六七英尺?

馬斯特斯皺起眉頭:「沒錯,可是……這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問道,「空包彈里還是有填充物的,其力道也很是嚇人,足夠擊碎托盤裡的玻璃杯了。」

H.M.面露狡黠而欣喜之色。

「哦,當然,孩子。當然,這還不是全部。麻煩就在這兒。馬斯特斯,你可曾紆尊降貴去觀賞過業餘劇團的演出?我不知道。但我告訴你,對於在小舞台上演出的一群業餘演員(有時對大舞台上的職業演員也一樣)而言,最最危險的道具莫過於裝了空包彈的手槍。如果他們興奮過了頭,就會弄得天下大亂。職業演員在台上表演開槍的情景時,必須遵循一條痛苦的準則:槍口要麼對準地面,要麼只能對著無人的方向。為什麼?因為槍膛里並非只有一發空包彈,還有大量粗顆粒火藥。我所見過的最嚇人的一幕,發生在一個熱愛和平的英國社團中:當時我的一個侄兒與同夥們排演一部罪案劇,哇!這惡棍興奮過度,居然將槍口直接對準女主角。她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轉身,而那蠢貨扣動了扳機。她穿的是一件低胸晚禮服;請注意,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超過十英尺,但火藥來勢迅猛,依然灼傷了她的後背。可憐的姑娘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

「那麼,根據巴特利特本人的供述,基廷開槍時,他僅僅站在距離基廷六七英尺的地方。實際上,巴特利特說那一槍把他手裡的酒杯擊碎了。馬斯特斯,他撒謊。如果他的手離中彈的酒杯那麼近,事後肯定得用紗布包紮。但你也注意到了,那雙白皙的大手毫髮無傷……

「問題來了,去***,他為什麼撒謊?這個謊言意味著什麼?於是我開始尋思星期一晚上那場普普通通的排練是否暗藏玄機。那麼,關於這場排練,我們究竟掌握了多少?有幾條事實無可置疑,因為目擊證人太多了。我們知道他們千真萬確在排練準備用於星期二殺人遊戲中的花招(來自巴特利特的證詞,並得到了侍者霍金斯、加德納的佐證;菲利普·基廷雖錯誤理解了當時的場景,但也從側面印證了這一點)。我們知道萬斯·基廷和加德納其實沒發生任何爭執(僅有侍者一人的直接證詞,而萬斯·基廷本人第二天與德溫特和弗蘭西絲·蓋爾的對話可以佐證)。我們還知道有人開了一槍,這一點所有人都提到了。

「但我們所掌握的也僅有這些。多少人親眼目睹了事情經過,親眼看見開那一槍的過程呢?菲利普·基廷承認他沒看見。(對了,我記得加德納問菲利普的第一個問題就很莫名其妙:你看見什麼了?)侍者也沒看見,因為他是在槍響之後才從餐廳那扇門探頭進來的。他們都聽到了,但能親眼目睹的人,就只有萬斯·基廷(已死)、巴特利特(在空包彈的問題上撒了謊),以及加德納(蓄謀並設計了這個謊言的人)。但是,總該有人開了槍才對,於是我們馬上發現……哦,我們發現,從這時起,萬斯·基廷的行動變得難以捉摸。

「他都做了什麼?第二天他離開公寓了嗎?沒有,他半步也沒踏出家門。唯一見到他的人(巴特利特除外)就是德溫特。這很奇怪,各位——然而當德溫特看到他時,基廷頭上圍著一條濕毛巾。這也很奇怪——然而當天晚些時候,基廷決定不去參加他萬分期待的殺人遊戲了。這就更奇怪——然而第二天當他總算出門趕赴『十茶杯』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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