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地毯上的灼痕

獨自走進來的總督察可謂威風凜凜:只見他神清氣爽,鬍子颳得乾乾淨淨,一隻手拎著公文包,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小提箱。

「啊,爵士,」他大聲招呼,毫無窘迫之色,不像是裝出來的。他小心地把帽子放到桌上:「不覺得今早涼快些了嗎?早上好,鮑勃。」

「呵呵,」H.M.說,「別逞強了,馬斯特斯,你騙不了我。該死,我一整晚都盼著聽你講述肯辛頓冒險之旅的故事呢,你可別想就這麼敷衍過去。來吧,說來聽聽。」

馬斯特斯怒目而視,瞪了他好一陣子。

「哦,爵士,這裡也沒有外人,我倒不介意承認——」

「好得很,馬斯特斯,全招了吧!你怕她。」

「不,爵士,我不怕。」總督察堂堂正正地答道,「沒那回事。但我倒不介意承認——你知我知——我不停地想:真要命,如果現在馬斯特斯太太把頭伸進車裡該怎麼辦!哼!那女人的態度啊。」他摸出一條手帕擦拭著前額,「這還不算,亨利爵士,如果有人聲稱,在警界摸爬滾打二十五年後,一尊光彩照人的維納斯石膏像竟還能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中……呃!抱歉,鮑勃,你看出這有多可笑了吧?」

「是的,長官。」波拉德答道。

「認真做筆記,小子,」馬斯特斯鬱悶地說,「其他的交給更了解內情的人就行。我剛才說了,亨利爵士,我說的玩弄於股掌之中不是你理解的那種意思。我是個警察,我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不過——說正經事。無論我找沒找到什麼東西——」他敲敲桌子以示強調,「我確認了兩件事。」

「首先,煙盒上的指紋——女人的指紋——並不屬於德溫特太太。

「其次,謀殺發生的整個下午,德溫特太太都擁有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呃?」

H.M.點點頭:「不錯,我們對此也略知一二,」他望著天花板的角落,喃喃答道,「我們也探聽到了一些消息。喂,喂,馬斯特斯,沒人和你開玩笑。出什麼事了?」

馬斯特斯遲疑著:「我看還是乾脆點說完了事的好。不過請注意!」他又抹了把臉,「剛才說到我們上車。我首先詢問她煙盒的情況:她最後一次看見它是在哪裡,等等。起初她只是大笑,而且有點——哼。然後突然之間她就想起來了。她說,當然是星期一下午送給一位朋友了。這位朋友就是萬斯·基廷。看樣子她、基廷以及她丈夫(聽見了嗎,爵士?)星期一下午還一起喝茶呢。基廷借走煙盒,忘了還給她。這就給了我可乘之機。根據我的設想,如果基廷計畫昨天與她見面,應該會把煙盒帶去歸還。於是我把基廷之死的消息告訴了她。」

「然後?」H.M.催促道。

「我承認,接下來她的反應令我措手不及。一瞬間她只是奇怪地望著我,我不知如何向你形容。然後她往後一倒,放聲尖叫。是的,尖叫。上帝呀,」馬斯特斯的話音中飽含敬畏,「那位女士真是個人物。我有生以來從未聽過如此尖銳的喊叫聲。連轎車都被震得突然轉彎,險些撞上路邊。司機轉過頭,怒不可遏,隨即把車停下,出來拉開后座的門。這時那女人蜷縮在角落裡,微喘著氣,眼淚刷的一下涌了出來,抬手遮住眼睛——

「嗯,爵士,可不是吹牛,那司機當時就拽住我的胳膊說:『我知道你們在搞什麼,欺軟怕硬的傢伙,滾出來!』我說『我是警察』;他說『放屁』,不騙你,接著他一把將我拖出去,給了我一拳。告訴你,都怪那女人把氣氛搞成這樣。弄得人人都像個——」

「去***。」H.M.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然後你如何應對?」

「我當然揍回去咯。然後我跳到他背後,將他雙手反剪銬住,他動彈不得,但還對我大吼大叫,於是驚動了路人們。接著——哎,後面就不說了。關鍵是,」馬斯特斯吼道,「這場騷亂根本是那女人的惡作劇,還爭取了思索對策的時間,她一邊靠在座位上假裝哭哭啼啼,一邊還從指縫裡對著我偷笑呢。

「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但最後還是她出面平息了混亂。啊,她探出車外,慷慨大度又楚楚可憐地說,求求你們住手,我不要緊。但她的那種方式令圍觀的所有人(包括警察)都以為她只是為了避免出醜而已。他們對我的指指點點真是不堪入耳——

「我們再度起程。但她還不肯放過我,不停地拍打我的膝蓋。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哭訴這有多麼多麼可怕,人人都知道萬斯·基廷有多麼多麼喜歡她,雖然他們之間清清白白。她說別人甚至有可能懷疑到她頭上,呃?我說是的,百分之百有可能。然後她說,為今之計只有直接帶我去見能夠證明她無辜的人。你也許不相信,可她徑直把我領到——」

「我知道,」H.M.懶洋洋地答道,「領到『鴿舍』,帕克街十八號。」

馬斯特斯盯著他:「喂喂喂!你該不會在耍我吧?拜託,我看你已經——」

「不,不,說下去。」

「領到你說的『鴿舍』,帕克街十八號。」總督察冷冷答道,「兩位老處女姑媽家裡。她們好像組織了一場橋牌聚會之類的。還沒等我弄清楚她想幹什麼——不然我會把她單獨隔離——她就忙不迭地撲到她們中間,把爆炸性新聞公諸於眾。我可沒吹牛,她像個悲劇女王一樣被眾人簇擁在中間,她們沒完沒了的嘮叨把我的耳朵都擠爆了。噢,德溫特太太真是與眾不同,真的。她真是我平生所見過的最最聰明的女人。非但沒給我機會問她問題,反倒讓我陷在人群中疲於招架。她們說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蘇格蘭場警察是多麼——呃!——激動人心哪!她們問我警察是不是真的喬裝打扮去查案;伯恩茅斯的卡車謀殺案是怎麼回事,如此云云。哦,我好容易應付過去了,好吧。但付出這些代價,換來的只是一屋子人聯合作出的不在場證明,以及煙盒上的指紋並不屬於她的證據。」

馬斯特斯對珍妮特·德溫特星期三下午行蹤的描述,與昨晚德溫特本人的說辭完全吻合。

「等一下,」他解釋,「我本以為逮到她的破綻了,所謂租車一整天的問題。在沃南街等候的司機(你注意到了嗎?)看見她走出房門準備上車時,尚且不認識他。但這說明不了什麼。那種租車方式,下午和晚上安排的司機不一樣。下午替她開車的是另外一個人。嗯,今天一早我到墨丘利車行兜了一圈,找下午替她開車的人談了談。五點鐘基廷中彈時,她正和兩位姑媽以及之前同去看戲的另外三人一起,走出牛津街的一家飯店。不在場證明,堅不可摧啊。」馬斯特斯深吸一口氣,鼻息狂暴地轟鳴著,「以上就是全部了。」

「嗯,多麼不平凡的一夜,」H.M.說,「你需要喝一杯,現在就喝。或許我們接下來的話會令你略微振奮一些。但先說說總體印象。你如何看待德溫特太太?除了她很聰明這一事實以外?」

「絕非善類,」馬斯特斯立刻答道,「冷得像塊冰,還有些別的。我了解這種人。八年還是十年前被處以絞刑的內斯塔·佩恩和她類似,而現今這位女士的能力和手段更是猶有過之。按照規律,這種人不會犯下謀殺,但他們站在一邊冷眼旁觀謀殺的過程——啊,而且他們與普通人不同,事後從不會方寸大亂。如果德溫特太太從基廷之死中獲得了什麼好處,我就要著手尋找隱身於她背後的人……」

「她確實獲益匪淺,」H.M.說,「我不知道基廷的遺產有多少,但至少有二十萬英鎊,而她悉數收入囊中。」他提綱挈領、異常簡明扼要地將與德溫特會面的經過介紹了一遍,「現在盡可以施展你的推理了。但老天在上,馬斯特斯,在連傑里米·德溫特的面都沒見過以前,千萬別直接跳到結論。嘿?」

「你應該清楚,爵士,我從來不會一步跳到結論。」馬斯特斯宣稱。H.M.看了他一眼,可馬斯特斯話鋒一轉:「不過我倒因此產生了幾種想法,效法你的風格,暫時保密。可是德溫特!德溫特!哎,我今天早上剛剛聽到與這位先生有關的一些情況。」

此刻馬斯特斯邁著沉重的內八字腳步,在屋裡來迴轉圈。他瞥了瞥H.M.,搖搖頭。

「不,沒什麼對德溫特先生不利的消息。正相反,還令他看上去更顯誠實了。早上我從副局長那裡正式獲准負責偵辦此案時聽說的。事實是,德溫特先生正力主重新調查達特利一案。的確,似乎他對案情自有一套理論。上個月他來過局裡三四次,想調取達特利一案的卷宗。其中有一條:本傑明·索亞那頗具聲望的公司過去曾有幾次涉嫌出售贗品古董。」

根據馬斯特斯盯著H.M.的那種方式,波拉德懷疑這是一個誘餌。但H.M.沒有回應,只說:

「毫無疑問,他們還告訴你,他們打發菲利普·基廷到我這兒來了。研究菲利普非常有意思。鮑勃,請你將菲利普的證詞要點讀給馬斯特斯聽聽。」在波拉德朗讀的過程中,H.M.興緻盎然地審視著總督察。「我想現在你不至於還對『十茶杯』是一個秘密團伙的觀點那麼嗤之以鼻吧?呃,馬斯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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