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女士的轎車

傑里米·德溫特先生的住宅名叫「花園庄」,他們在花園裡找到了德溫特先生。這座四四方方的堅固宅邸坐落於一堵高牆後,牆上開了一扇鐵門。但他們到來時距案發已有好一段時間,大街小巷已是華燈初上,纖細的黃色燈焰在藍色的暮靄中躍動。

H.M.和兩位同伴一起吃了晚飯,他瀟洒地(不明所以的人會以為是殘忍地)自告奮勇駕駛自己的轎車帶他們去了飯店。不過倒也沒有預想中那麼糟糕,雖然H.M.喜歡風馳電掣,但這次他們的車速還算適中,偶有一兩次匪夷所思的顛簸還驚擾了交通警察;然而性命安全最重要,波拉德好容易才忍住沒挑明,如果把手剎車鬆開也許會更好一些。他們如同一個機器玩具蹦蹦跳跳地穿街過巷,H.M.猶自志得意滿地發出粗笨的冷笑聲。一頓飽餐過後,大家都恢複了元氣。折返沃南街的途中車況平穩,馬斯特斯便開始考慮正事了。

「你說,」他拿出之前送來的那個銀質煙盒,「那姑娘明天會到你辦公室——嗯——坦白交代?有可能,但你究竟對她怎麼看?其中一部分情況已經相當明朗……」

「比如什麼呢?」H.M.一邊目送一個行人橫穿馬路,一邊問道。

「我的觀點是這樣的。假設蓋爾小姐和基廷相互愛慕,兩人訂婚;話說回來,這年頭,在他們這種年紀,那其實也不算什麼——」

「沒想到你變得憤世嫉俗了。」

「我從小到大都這樣,」馬斯特斯承認,「同時,她似乎又有點喜歡這個羅納德·加德納。當她聽說基廷和加德納吵了一架,便認為是因她而起。但她的想法僅此而已嗎?明白我的意思嗎,爵士?假設加德納對基廷說,『喂,你已和弗蘭西絲·蓋爾訂婚,就別再和德溫特太太糾纏不清了。』這嚇不倒基廷,因為他在電話里說的那個『情況』——要耗去他好幾天的『情況』——其實就是和德溫特太太的某個約會。蓋爾小姐起了疑心。同一天晚上玩殺人遊戲時,德溫特太太九點半就退場,更令她疑竇叢生。你說怎麼樣?」

「我說這純屬無稽之談。」

「哦,這個,爵士……」

「無稽之談。」H.M.斬釘截鐵地重複道,他眉開眼笑地轉過那張大圓臉,「我很意外,你——你這個最最謹慎的預言家——現在居然在尚未與這群人中任何一位謀面的情況下就憑空杜撰了這些理論。算了。你想要理由嗎,好吧。

「你猜測萬斯·基廷與德溫特太太計畫昨晚幽會。但是,你看不慣的事情多得很,卻可曾聽說過有人以如此愚蠢的方式進行幽會嗎?看看他們都幹了什麼。他們選擇了玩殺人遊戲,一個他們兩人的缺席必然都十分引人注意的夜晚,這樣一來整個晚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聚焦在他們身上,可他們根本沒對任何人編過哪怕一個借口。正相反,基廷還羞辱了他的未婚妻。更有甚者,德溫特太太在遊戲期間就出門,即便她出去的路上沒被人發現,回家時也免不了要對她丈夫煞費苦心解釋一番。」

馬斯特斯搖搖頭。

「我看未必,爵士。如果他們根本不在乎,因為已經策劃要遠走高飛呢?假設他們的計畫——嗯——就是這種頗富戲劇性的方式呢?基廷說過他要忙好幾天。我覺得這聽起來就像要私奔,經過深思熟慮的私奔。怎麼樣?」

「嗯哼,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沒有私奔。他們昨晚什麼也沒幹。想想萬斯·基廷今天的舉動,再告訴我你還相不相信他已經準備好冒險了。嘿!這說不通。今天下午一點,他獨自一人悠然自得地到一座空屋裡擺弄茶杯。然後去消磨時間,坐了計程車,喝了幾杯酒,整個下午都激動得無以復加——因為他期待有事發生。他在期待什麼?一個女人。」

他停頓了片刻。

「你注意到我的推論方向了嗎,傻瓜?」H.M.質問道,「如果你說的是這些就好了:基廷準備今天下午在貝維克公寓四號與德溫特太太會面,無論這次約會有沒有什麼不道德的目的,至少都與『十茶杯』有關。弗蘭西絲·蓋爾認定這兩人有問題,所以基廷前往貝維克公寓時,她也開車尾隨。因此當你提起這一話題時,蓋爾那姑娘才會歇斯底里地尖叫:因為她不會承認自己在嫉妒心的驅使下淪落到窺探、偵察他們的地步。」H.M.捶著喇叭,「這就是我的理論。如果你早點對我這麼說,我會相信的。我估計事情真相和這八九不離十。嗯嗯,我最最有把握的一點(截至目前),就是昨晚基廷和德溫特太太絕沒有什麼幽會。」

馬斯特斯糊塗了。「下一個轉彎就是沃南街,」他指出,「德溫特家在三十三號,我從電話號碼簿里查到的。但這個問題呢?該死,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又有什麼區別?」

「有什麼區別?」H.M.咆哮道。

「沒錯。你是在詭辯。我們假設德溫特太太與基廷有私情,那麼所有的關鍵就在於他們的私情,以及他們準備今天下午在貝維克公寓約會。我搞不懂他們昨晚見沒見面有什麼要緊。」

「哦,馬斯特斯,孩子,」H.M.有些失望,「枉費我一番口舌。你看,我一直慢慢地、巧妙地將你引導到正確方向上來,然後你就能發現整個案件中的真正矛盾、本質矛盾,也是整個案件最鮮明的疑點所在!聽我說。為什麼基廷拒絕參加昨晚的殺人遊戲?」

總督察瞪著他。

「矛盾?」他緩緩重複道,「矛盾在哪裡?我的想像力可沒你豐富,但我隨便就能想出五六個好借口。在此案的眾多荒謬疑點中,我死活看不出為什麼你偏偏挑出這個問題來。哎,比如——」馬斯特斯再也沒說下去。

沃南街三十三號就在右邊。夜幕彷彿被一把刷子漆上藍黑相間的斑駁色澤,路旁一盞盞煤氣燈的光芒愈顯溫暖。房子門外正好有一盞路燈。花園的圍牆很高,由光滑的石材砌成;樹梢從漆成暗綠色的雙開拱門上方旁逸斜出;門右側有塊銘牌,印著「花園庄」三個小小的黑體字,鈴繩就在旁邊;路邊停著一輛戴姆勒轎車,只亮著側燈,一位司機站在車旁。

綠色的門打開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司機迎上前去,整了整帽子。

「夫人,請問是德溫特太太嗎?」他問道。

「快去,馬斯特斯。」H.M.小聲說。

她站在路燈下,頭稍稍轉向他們這邊。那絕美的容顏雖韶華略逝,卻風韻未減。雖然她不算太高,身形卻十分高挑。馬斯特斯後來發誓說她的體重肯定超過一百五十磅,這純屬造謠。弗蘭西絲·蓋爾對她年齡的描述也同樣是造謠,波拉德心想。她身穿一件黑色天鵝絨晚禮服,衣領很高;眼眸顧盼,攝人心魄。從她的眼睛裡你看到了優雅與悲憫,但人類固有的罪惡天性立即將你的思緒轉移到雙座小馬車、華美的房間以及《莫班小姐》上。她的眼神猶如芭蕾舞演員的舞步,曼妙無雙,就連牡蠣的堅硬外殼也將為之消融。

然而,正當她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盛開在這郊區街旁之際,波拉德警佐仍然感到一絲疑惑。誠然,她十分神秘、令人仰慕,甚或風情萬種,卻未免太過做作。對於一名冷眼旁觀的男士而言,那種頗能迷惑人的忸怩作態,在那些坐在沙發上討論心靈的女士們身上並不鮮見。那熱力遠播的目光必然經過精心控制,否則她早已不慎撞上燈柱了。可這些也只是輕微的懷疑,早被她那十足的女性魅力淹沒乃至沖走了。

漢弗瑞·馬斯特斯總督察走上前去,摘下帽子,像提著一桶水似的把帽子舉在面前。

「哦!」馬斯特斯說,「打擾一下,夫人。」

「什麼事?」她的嗓子是女低音。她扭頭時,映入波拉德眼帘的是一頭極為濃密、閃閃發光的金髮,在頸後梳成一個厚實的傳統髮型。也許因此才令人聯想到雙座小馬車或者《新天方夜譚》。

「打擾了,夫人,」馬斯特斯機械地重複道,「請問是傑里米·德溫特太太嗎?」

「對,是我。」金髮女人的聲調十分優美,她打量著馬斯特斯,眼中多少帶有一絲警告,「你——呃——想和我說話?或者是要找我丈夫?他在花園裡。」

「稍後再找德溫特先生也來得及,夫人。但現在我必須告訴你,我是來自蘇格蘭場的一名警察,如果方便的話,想和你談一談。」

聽了這話,她似乎並未有多麼吃驚,雖然那厚厚眼帘下的淡藍色雙眸微微睜大了些,富有古典韻味的眉毛也稍稍一皺。

「只怕現在很不方便,你知道,」她款款答道,「我有個十萬火急的約會。哦,天哪,我猜又是煩人的達特利一案。我還以為已經和我們撇清關係了呢。呃——是關於達特利的事,對嗎?」

「一部分算是吧,夫人。」

「對,當然了,達特利。」

「不,夫人,我是說——」馬斯特斯抖擻精神,清清嗓子,「我必須告訴你,我沒有權力阻攔你,但這次談話對你大有裨益,大有裨益,夫人。」

她遲疑著,「但我看我無法留步,除非,」她身體往前一傾,半低垂的雙眼牢牢盯住馬斯特斯的臉,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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