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律師的故居

五點半整,動作敏捷的法醫布雷恩從萬斯·基廷的屍體旁站起身,撣了撣膝蓋的灰塵。攝影師們在房間里忙碌,閃光燈此起彼伏。指紋鑒定員麥卡利斯特站在窗前借光,用顯微鏡觀察擺在膝蓋上的那支點四五手槍。布雷恩醫生望著漢弗瑞·馬斯特斯總督察。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他問。

馬斯特斯摘下禮帽,用手帕擦拭著前額。馬斯特斯有幽閉恐懼症,但他仍故作輕鬆之態,多半是為了保護自己。

「哦,我知道他是被槍殺的,」他說,「但那支槍怎麼樣?是用那支槍嗎?」

「那就不是我的工作了。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不過,我想這一點應該也沒有什麼疑問。」布雷恩指出,「兩處傷口都由點四五手槍造成。而且這支槍以及所使用的彈藥都屬於非常陳舊的式樣。如果用優質的現代式手槍,加上鐵質彈藥,兩顆子彈肯定都能把他穿透。那支槍與屍檢的情況十分吻合,彈匣里有兩粒彈殼。」

他沖麥卡利斯特點點頭,顯然對馬斯特斯陰雲密布的表情不明所以。指紋鑒定員正把最後一些粉末從槍筒上掃開,馬斯特斯走到他身旁,波拉德也跟了過去。

這支左輪手槍製作十分精良。雖然體積較大,卻不顯累贅,而且比預想中要輕得多。鍍銀的鐵質槍筒與彈匣幾乎已被磨成黑色,但手柄上還由珍珠綴成古怪的花紋。手柄底部有一行鍍銀小字「湯姆·夏儂」。

「喂,那個名字,」馬斯特斯指著那行字思索起來,「依你看—」

「如果換作我,總督察,」麥卡利斯特長出一口氣,「我可不會發出通緝令追捕湯姆·夏儂。那和試圖逮捕查理·皮斯沒什麼區別。夏儂長眠於地下已經四十年了。這支槍是他的。多漂亮的槍!」他將其舉在手中,「知道這是什麼嗎?一八九四年出產的第一批萊明頓六發左輪手槍。如果你讀過關於美國西部荒野的文章,就知道它意味著什麼了。夏儂就是那群壞蛋中的一員。我只是懷疑這裡頭還有沒有痕迹,但或許夏儂不喜歡清理他的手槍。你覺得這年頭要到哪裡才能弄到和它配套的彈藥?裡面裝的彈藥只夠開兩槍。還有,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英國?也許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它的主人是槍支收藏家……」

「收藏家!」馬斯特斯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系列收藏品,從茶杯、七巧壺到現在的六發左輪手槍,「這些以後再說。指紋怎麼樣?」

「整支槍上都沒有指紋。那傢伙戴著手套。」

馬斯特斯轉回到布雷恩身邊時,好容易才找回他平日的和藹態度。

「事情是這樣的,醫生。你剛才問我們想知道什麼,而我只有一個問題。你能不能發誓,這兩槍百分之百肯定是緊貼著死者開火的?」

「百分之百肯定。」

「喂,喂,放鬆點,」總督察連忙說,變得神秘兮兮起來,「我來解釋一下。遇上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每被這些密室折騰一回,我就新增一條皺紋。密室簡直是我的噩夢,不知你聽明白沒有。但這還是頭一次(打斷一下,前提是你的分析無誤),兇手確鑿無疑在房間里待過。這也是頭一次由警方人員確立鐵證,排除了任何偷雞摸狗把戲的可能性。聽我分析!」

他用手指敲著掌心。

「L區的霍利斯警佐—還有我本人—都在街對面的房子里監視。我們特別盯緊這個房間的窗戶,從沒移開視線。瞧,這個喪命的傢伙,萬斯·基廷先生,是在四點十五分回到房子里的。稍後我們看見他從這扇窗戶往外張望。這座房子里只有這扇窗戶的窗帘是拉開的,而且我們就此鎖定了『擺放傢具的房間』。呃,所以我們繼續監視。同時這位波拉德警佐—」他猛一扭頭,「監控著房門。兩個方向都沒人出來。那麼,如果你告訴我這傢伙有哪怕一丁點可能是被人從遠處射殺的—哦,那就好辦了,因為窗戶開著,那兩顆子彈可能來自窗外。但是,如果你告訴我兇手必須進入這個房間(我承認我也這麼想),我們就無路可走了。」

布雷恩說:「這房子其他地方都積著灰塵—地毯上到處都是我們留下的痕迹—」

「對,」馬斯特斯說,「我問過波拉德,他發誓當他衝進門時,只有兩組腳印—他自己的和基廷的。」

「那麼在這裡擺設傢具的是基廷?」麥卡利斯特問道。

「嗯—不—不一定。外頭角落裡有一把掃帚,擺傢具的人也許清掃過地毯。那什麼也證明不了。」

「看來基廷中彈時,這房間里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布雷恩冷冷地說,「除非開槍的是波拉德。」

馬斯特斯喉嚨里一陣轟鳴,布雷恩接著問道:「會不會有天窗、暗門之類的機關?」

「暗門!」馬斯特斯說,「好好看看周圍吧。」

這裡簡直像個大箱子。正對房門的那堵牆以及開了扇窗子的那堵牆都是房子本身堅固的石牆;另兩堵木牆頂到天花板,從而隔出了這個房間。四面牆壁都刷了骯髒的白色灰泥,除了若干極細小的裂紋,毫無半點縫隙。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垂下一道短短的煤氣管,管口用一個鉛塞封住了。

由堅硬的木料構成的地板上鋪了厚厚一層黑色地毯。門對面的牆邊擺著一張桃心木椅子。左側牆邊是一張很骯髒的長沙發。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房間正中的東西:一張直徑約五英尺的圓形摺疊式桃心木桌。桌上覆著一塊方布,用暗金色綉著類似孔雀羽毛的圖案,微微被往門口的方向扯了一些。纖細的黑色茶杯和托盤擺成一圈,就像鐘面上的數字一般。離門口最近的兩個茶杯碎了,但碎裂的方式很奇怪。茶杯的殘骸仍然留在托盤上,碎片並未四散飛濺,而是緊貼在托盤周圍,似乎是被什麼重物結結實實壓碎的。

「裸露的灰泥層根本不可能藏有暗門,」馬斯特斯說,「聽我說,醫生,麻煩大了。你看,我們被現場這些奇怪東西弄得暈頭轉向,卻還是—所以,不知你能否證明那兩槍不是在這間屋子裡射出的—」

「但開槍的地點確實在這間屋子裡,」布雷恩反詰道,「你們應該都親耳聽到了吧。真見鬼,難道沒人聽見槍聲?」

「我聽到了,」波拉德自告奮勇,「我距離門口不足十二英尺,我發誓槍聲就是從這裡傳出的。」

布雷恩點點頭:「現在請先看看頭部的傷口。開槍時槍口與頭部的距離約三英寸,這是一顆軟頭子彈,重重擊裂了頭骨。看得出這不規則的火藥灼痕是來自老式彈藥。另一顆子彈,也就是擊中背部的這顆—擊碎了他的脊椎,可憐的傢伙。槍口必然緊貼他的後背。警佐,你一定很快就趕到這裡了,難道沒注意到任何跡象?」

「跡象很多,」波拉德答道,腦海中的印象鮮明地涌動起來,「那塊布還在燃燒,我看見了火星。屋裡的氣味很嗆人,還有硝煙。」

「很抱歉,馬斯特斯,」布雷恩說,「看來是毫無疑問了。」

一陣沉默。攝影師們已經收拾好器材離開了。街上傳來人群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一名警員正在維持秩序;在考特利爾探長的指揮下,一陣陣忙碌的腳步聲令貝維克公寓四號的大廳也煥發生機;而在這張蛛網的中心,馬斯特斯正逡巡於房間四周,不時用拳頭敲敲牆壁。他走到也在來回踱步的麥卡利斯特身旁。

「結束了嗎?」

「差不多了,長官,」指紋鑒定員說,「這真是我所調查過的線索最匱乏的犯罪現場。幾乎找不到什麼指紋,只在那張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些模糊的痕迹,此外窗框上還有若干較清晰的—但我非常肯定那些都屬於死者。」

「沒人碰過桌子或是茶杯?」

「沒有,除非戴了手套。」

「啊,手套。達特利一案的情景重現了,又是稀奇古怪的裝飾品。該死,我恨透了莫名其妙的案件!好吧,麥卡利斯特,就這樣。麻煩你請考特利爾探長稍後上樓來。多謝,醫生,目前就到此為止。如果你能儘快完成工作就最好不過了,我們要確認一下手槍的問題。但我不想馬上就移走屍體,我準備先檢查他的衣袋,然後有位先生馬上要趕過來……嗯……他的名字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我想請亨利爵士看看他。」

布雷恩走後,馬斯特斯又圍著桌子轉了幾圈,凝神細觀。

「荒唐,」他指著茶杯,「太荒唐了,明擺著愚弄我們。什麼亂七八糟的秘密團伙?我知道,你以為基廷說了一句暗語。但你總不能告訴我這裡舉行過一場會議,而且憑空消失的不是一個兇手而是十名團伙成員吧。啊,好了,振作一點,別垂頭喪氣的。我們完全上了一堆離奇玩意的當,但我也看不出還能採取什麼更縝密的預防措施,而且我們的許可權也僅及於此。更何況那老頭馬上就會趕來,他比五十隻黃蜂還難纏。不過告訴你也無妨,我巴不得讓他見識一下這個讓他無能為力的密室呢,」馬斯特斯端詳著屍體,「這個叫基廷的傢伙,鮑勃,你了解他的情況嗎?」

「下午我都告訴你了。就是在他買下房子,把我們轟出去之後—」

「沒錯。他迫不及待地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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