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孔雀的羽毛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三下午五點整,在貝維克公寓四號將舉行一場「十茶杯」聚會。誠邀倫敦警察廳大駕光臨。

這封寄給新蘇格蘭場漢弗瑞·馬斯特斯總督察的短箋,表面上看並沒有什麼令他不安的因素。信是隨星期三的第一撥郵件寄來的,那天惡魔般的熱浪—也許你還有印象—可謂登峰造極。信上沒有簽名,正文工工整整打在一張便箋中央。對於馬斯特斯的副手、年輕的波拉德警佐而言,這只不過是一日酷暑中的小插曲而已。

「不會吧,」波拉德一點也沒有挖苦的意思,「如果邀請我們所有人,那一定是個很大的茶會。你怎麼看,長官?是個玩笑或者什麼廣告之類的?」

馬斯特斯對這封信的反應完全出乎波拉德的意料。無論天氣如何,總是穿著厚厚的藍色嗶嘰套裝和背心的馬斯特斯,正坐在滿滿一桌文件中間悶得汗流浹背。他那張大臉像個撲克牌賭棍似的毫無表情,灰白的頭髮經過梳理才遮住謝頂部分。此刻他抬起頭,臉色越發通紅,咒罵連聲。

「怎麼了?」波拉德問道,「你該不會是說—」

「喂,喂!」馬斯特斯咆哮著。他有個習慣,煩躁不安時總像家長在教訓傻孩子,「鮑勃,沒弄清狀況之前可別隨便下結論。當你捲入這場遊戲之後,就像上次我……對了。趕緊去把達特利一案的卷宗給我拿來。動作快點。」

案卷上的日期是兩年前。波拉德回來時還未及詳察,但他從標題上看出這是一起謀殺案,百無聊賴的心境頓時被好奇所取代。波拉德從劍橋大學畢業後步入警界,只覺得文書工作索然無味。縱然他也曾身穿制服去出勤,工作也無非是在十字路口昏昏欲睡地維持秩序,僅僅扣留了一千三百二十二名司機而已。馬斯特斯總督察瞪著這份報告,清嗓子的聲音中帶有一絲不祥之兆,頓時令他來了興緻。

「有什麼—激動人心的東西嗎?」他催問道。

「激動人心?」馬斯特斯雖然嗤之以鼻,但素來謹慎的他亦忍不住接著說道,「這可是謀殺,年輕人,就這麼回事。我們一直沒抓到下手的傢伙,而且也沒可能破案了。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干這行已經二十五年了,在我聽說過的謀殺案中,這是唯一一起毫無意義可言的。什麼激動人心!」

波拉德一頭霧水:「毫無意義?」

「就說到這兒。」馬斯特斯下了結論,「拿上帽子,鮑勃,我要打電話給副局長。然後我們去拜訪一個你認識的人—」

「該不會是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吧?」

「有什麼不妥?」

「老天,長官,這可不行!」波拉德極力反對,「今天這種時候可不行,他會發狂的。他會把我們的手腳一條條扯下來,踩在上面跳舞。他—」

雖然熱浪逼人,馬斯特斯臉上還是掠過一絲微笑。

「說得好,沒錯,那老傢伙會暴跳如雷,」他承認,「但他最近忙於工作,也想換換口味。讓我來對付他好了。關鍵是要引他上鉤,鮑勃,引他上鉤。嗯嗯,然後,一旦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十分鐘過後,馬斯特斯帶著一貫的和藹可親,推開了H.M.的辦公室門。這間辦公室位於白廳後面古老曲折的街巷中一座大樓的五層。酷暑在此越發肆無忌憚,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木頭和紙張的氣味。門後傳出怒不可遏的吼聲,H.M.好像正在口述信件。馬斯特斯沒敲門就推門走了進去,發現H.M.正坐在書桌旁,一腳蹺在桌面上,摘下了衣領,恨恨地瞪著電話。

「把信拿來。」H.M.沉聲說,聲調活像個印第安酋長。事實上,如果忽略不計他那大鼻子上耷拉著的眼鏡,那一臉粗魯之色倒是很有印第安酋長的風範,加上他冷酷地環抱著的雙臂,效果便更為顯著。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映照著他的禿頭,他龐大的身軀彷彿被熱浪壓縮了一般。

「請轉接《泰晤士報》的編輯,親愛的討厭鬼,」H.M.繼續說道,「我要投訴那個得了麻風病、狼心狗肺的傢伙,丟盡了我們現任政府的臉。我問你,先生,有多長時間……(很雄辯滔滔對不對?是的,我喜歡這樣。你知道就好)……我問你,先生,寬宏大量的英國人容忍公共財產被揮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有多長時間了?還有那麼多要緊事等著用錢!就拿我來說吧,這輩子我每天都要徒步爬五層樓,為什麼?因為那群骯髒卑鄙的守財奴拒絕安裝—」

「啊,爵士!」馬斯特斯和顏悅色地打招呼。

H.M.儘管還沉浸在惡鬥之中,卻也不耐煩地連咆哮也省卻了。「好吧。」他惡狠狠地眨眨眼,「好吧,我早該想到是你,馬斯特斯。這下子麻煩算是把我的茶杯填滿了,你一進門可就要溢出來嘍,呸!」

「早上好,弗利奧特小姐。」馬斯特斯殷勤致意。

H.M.的秘書「棒棒糖小姐」是位金髮女郎,一頭炫目的金髮用發卡束起。兩人進門時她起身合上筆記本,在波拉德的目送下沉著冷靜、面無表情地快步離開房間。H.M.費勁地喘著粗氣,把腳從書桌上移下來。他身前放著一把大大的芭蕉扇。

「實話告訴你,」H.M.突然卸下戒備,主動開口,「我正巴望著有什麼趣事找上門來呢。這些外交事務把我的背都壓彎了。又有人沖我們的軍艦開槍。你旁邊這位不是鮑勃·波拉德嗎?啊,我猜就是。請坐,馬斯特斯。有什麼事?」

如此輕易投降,反令親切的馬斯特斯猶豫起來。但波拉德懷疑,實際上H.M.過去幾天不得不忙於工作,正在尋覓解脫之道。馬斯特斯把「十茶杯」聚會的邀請信推到桌子對面,H.M.慍怒地研究了一番,把玩著手指。

「噢,啊,」他說,「好吧,怎麼回事?你準備赴會嗎?」

「是的,」馬斯特斯冷冷答道,「還有,亨利爵士,我有意在貝維克公寓四號附近布下一道警戒線,連一條蛇也不能放走,就這樣。現在你看看這個。」

他從公文包里取出達特利一案的卷宗,然後又從中抽出另一張信紙,與剛才遞給H.M.那張大小相仿,也同樣出自打字機。兩張紙並排放在H.M.的書桌上,波拉德讀道:

四月三十日星期一晚九點半,在潘德拉貢花園十八號將舉行一場「十茶杯」聚會。奉勸警方嚴加防範。

「不如另一封那麼客氣,對吧?」H.M.望著兩封信,眉頭緊蹙,「不過,兩座房子都位於肯辛頓區。怎麼辦?」

「我們把潘德拉貢花園這封信稱作展品A,」馬斯特斯敲敲信紙,「這是兩年前四月三十日下午寄來警局給我的。現在我問你,先生,」馬斯特斯苦澀地吼道,「我能怎麼辦?呃,我能有什麼辦法?你還記不記得,這事發生在達特利謀殺案之前?」

H.M.沒說話,疑慮重重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他拾起芭蕉扇,將一盒雪茄推過桌面。

「我幹這一行的時間太長了,」馬斯特斯支起胳膊說,「長得都不知道該如何從這種局面中挖掘有價值的線索。呃,但是,除了傳話給那個區的警局之外,我就束手無策了。我檢查了潘德拉貢花園十八號。潘德拉貢花園是西肯辛頓的一個安靜、優雅的街區,十八號是座空房子—不過是在差不多一周之前剛剛搬空的,供水供電都還沒有停。我唯一查出的就是,出於某些原因,人們好像很害怕那個地方,所以都住不長。你了解了嗎,爵士?」

「你的表述之清晰堪稱典範,孩子,」H.M.答道,好奇地打量著他,「呵呵!我只是納悶你這老妖怪是不是打算偷偷行動,去你的……」

「現在別打岔!」馬斯特斯說,「我還沒說完呢,嗯嗯。夜間在那周圍巡邏的警員沒有發現任何異狀,但第二天一早,大約六點鐘,一名警佐在前往警局的路上看見十八號的院門半開著。他走上台階,發現房門沒上鎖。這還沒完,雖然那是座空房子,但大廳里卻鋪著一長條地毯,還擺了一個衣帽架和兩張椅子。警佐警惕地查看了所有房間,全都沒有,哪怕是一件傢具—只有其中一間除外。那是一樓房門左側的房間,可能是客廳之類的。窗戶被百葉窗遮住,但警佐能看出裡面有傢具。

「就是這樣。屋裡的傢具十分齊整:地毯、窗帘,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盞新的枝形吊燈。這都是普通物件,只有一個例外。在房間正中有一張大圓桌,有人在桌上把十個陶瓷茶杯和托盤擺成一圈。沒有任何茶點,只有茶杯,而且所有茶杯都是空的。那些茶杯……哦,爵士,它們有點古怪。但我稍後再解釋,因為它們不是房間里唯一古怪的東西,還有一個死人。」

馬斯特斯鼻子里長出一口氣,紅潤的臉龐上綻開一絲懷疑的笑容,看起來他對自己的責任心以及這番話引發的戲劇性效果頗為滿意。

「一個死人,」他邊重複邊翻開更多的文件,「我這裡有一張他的照片,是個上了年紀的小個子男人,身穿晚禮服,外頭還罩著一件薄大衣(禮帽和手套放在房間另一頭的椅子上)。他面朝下躺在圓桌旁,位於圓桌和房門之間。一支點三二口徑的自動手槍從背後餵了他兩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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