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列印台是關鍵

聳動的證詞使得上午的庭訊超過了原定的時間,一直到了下午兩點鐘,H.M.、艾芙蓮和我才再坐在伍德街密首客棧樓上那個房間里吃午餐。這個案子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攤放在我們面前;可是又並非如此。在火光中像尊中國大佛似的H.M.嘴裡斜叼著一根雪茄煙,瞪著兩眼,把他的盤子推開。

「哎,我的獃頭朋友,你們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

「大部分情形知道了,其間的關聯呢,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會找上奎格利的?」

「因為我會坐著想呀。你們以為我當初為什麼會接這個案子?」

「當然啦,」艾芙蓮相當誠懇地說,「因為那個女孩子去找你,又哭得稀里嘩啦的;而你喜歡看到年輕人幸福快樂。」

「我早想到會是這句話,」H.M.很神氣地說,「哎呀,這就是別人對我的謝意,這就是你們對一個強壯沉默的人所有的看法,他——呸!現在你們給我聽好了,因為我說的是真的。」他顯然是真有這個意思,所以我們好好地聽他說。「我最愛當一個改正機緣巧合的人。你們以前都聽我說過好多關於一般可怕的機緣巧合,我猜你們以為那只是我在發牢騷。可是我說的是真的,哎,一般說起來,這些機緣巧合應該是很滑稽的,就算你把字紙簍踢得散得滿屋子都是,你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比方說,那天早上有個重要的會議,卻正好沒趕上火車;約了你最好的女朋友去吃飯,卻正好在付賬時發現錢包忘在家裡;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把這些機緣巧合放在很嚴肅的事情上呢?回想一下你自己的生活,看看是不是大部分發生在你身上的重要大事,是因為某人做了件壞事,或是什麼人做了件好事,或者,哎呀,反正是有人做了什麼而來的;也就是一般該死的機緣巧合的影響。」

我有些好奇地望著他,他正拚命地抽著煙,我想是因為放心之後的反作用吧。他的主要證人把華特·史東爵士弄得啞口無言,那位檢察總長機敏的腦袋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你沒把這弄成一種宗教倌仰吧?」我問道,「要是你認為所有一切全都是在陰謀策划下湊合在一起,來讓人栽個大跟斗的話,那你不如退隱到多塞特去寫小說算了。」

「你看,」H.M.帶著殘忍的笑意說,「這正表示你唯一能想得到的機緣巧合就是會讓你陷入困境的那種。就像希臘悲劇里的諸神耍弄了一下某個可憐的傢伙,就讓他一點機會也沒有了。你想說:『嗨,公平一點!必要的話不妨打他兩下,可是別弄得過分到讓那個傢伙就連在倫敦大霧裡都會中暑。』不是的,孩子。什麼事都是利弊互見的,機緣巧合尤其如此。因為機緣巧合使安士偉惹上了這件事,而按照同樣的行為原理,也讓我有了把他救出去的方法。重點是,你永遠沒法很合理地加以解釋——像華特·史東想要的那樣,隨你用什麼花俏的名字去稱呼這整個過程都可以,稱做是命運,或是宿緣,或是不成文法的彈性空間;可是那終究還是機緣巧合。

「比方說這個案子吧,」他用手裡的雪茄煙指指點點地說:「那個女孩子來找我的時候,我馬上知道必然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你們聽到所有證詞之後,大概也知道了真相。吉姆·安士偉得到錯誤訊息,結果一頭栽進一個設計來對付我們那位雷金納的計謀之中。可是不論是安士偉或是胡彌,開頭都不可能發現。他們這叫當局者迷:你看不見自己眼裡的沙子吧。他們心裡只想到那個女孩子。可是,等我在一個月前從她嘴裡問出整個故事,也知道真相想必是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案子已經要開庭審訊。要是當初她就去找他們的話,他們也不會相信她的話;就像今天華特·史東真心真意地不相信她一樣。」

他擤了下鼻子。

「可是我問你,當初你要那個女孩子怎麼想呢?她聽說她父親死了,趕回家來,發現她的未婚夫單獨和死者在一間鎖得像保險庫似的房間里,箭上還有他的指紋,所有的證據都直接指向他。她怎麼會懷疑那是個為他設下的陷阱呢?她又怎麼想得到把那事和雷金納連在一起呢?除非是有什麼人向她指出這一點來。」

「而這個什麼人就是你?」

「當然。這就是我最早開始坐下來想這個案子時的立場。當然啦,事情很清楚,是老艾佛瑞·胡彌本人安排了那些花招百出的東西準備對付我們的雷金納。你們都聽到了。他從大清早九點鐘就開始不停地打電話到那間公寓去——儘管在安士偉最早在警方所做的供詞里就說過胡彌知道他要到十點四十五分才會到倫敦。他給了廚子和女傭意外的休假。他下令把書房窗子的護板鎖上,讓別人看不見裡面的情形。他讓管家注意到小柜子上有一滿瓶的威士忌酒和一滿瓶的蘇打水。等只剩安士偉一個人和他在書房裡時,是他將門反鎖的。他故意大聲地讓管家聽到他說『你怎麼了?你瘋了嗎?』這是最大的失策。因為,要是你假定安士偉真的喝了下了葯的威士忌酒,全世界絕沒哪個做主人的會在看到客人失去意識倒地時說什麼『你瘋了嗎?』他會說:『你不舒服嗎?』或是:『你病了嗎?』甚至會說:『醉了。啊?』

「所以,絕對是艾佛瑞·胡彌在玩什麼花樣,那他到底想怎麼樣呢?他想要我們的雷金納閉嘴;可是他並沒有意思要付錢。我們是不是由我們的雷金納身上看見了什麼明燈呢?我由那女孩子那裡聽到了——就像你今天告訴我你所聽說的一樣。比方說,我們不是知道那個家族在雷金納那一房有精神失常的問題嗎?」

我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個非常鮮明的記憶,想到在老貝利的樓梯上,高過腳步聲的對話聲。雷金納和胡彌大夫正一起下樓;他們之間充滿著虛情假意的客套,其中卻透露著惡意。雷金納·安士偉看似隨便地提出攻擊:「在這個家族裡就有瘋狂的因子存在,你知道。不很嚴重,只是在好幾代以前有那麼點黑人血統——」

「可是就這件事的目的來說卻是足夠了,」H.M.評斷道,「哦,相當足夠了。我不知道當初那兩個傢伙怎麼想的?各人都知道真相,可是兩個人都偏偏討厭地閉口不說。反正,我們繼續說下去吧。雷金納家族有精神失常的例子,而艾佛瑞·胡彌的弟弟是個醫師,而為了達到目的,必須要弄到一種很特別的葯。而史本塞·胡彌有一個好朋友崔甘農大夫,正是精神科專家,還開了一家私人療養院。只要兩個醫生就可以證明——」

「所以,就我們所知,他們打算把雷金納當瘋子給關起來,」我說。

H.M.抬起了眉頭。

「呃,起先,我只考慮到證據,」他指出道,一面將雪茄煙放進嘴裡,像小孩子吸薄荷冰棒似的吸了起來,「可是看來很可能是艾佛瑞和史本賽·胡彌安排了那樣的計畫,我們不妨看看他們那些花招本來是可以怎麼成功的,不錯,他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就是找來了吉姆而不是雷金納。可是這對我們發現細節有沒有影響呢?我們來看一下。

「本來是要把雷金納請到家裡來,為什麼會假定像他這樣一個家族裡有過瘋子的人會發瘋呢?很簡單,大家都知道他原先和瑪麗·胡彌過從甚密,就連吉姆·安士偉也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那些照片的事嗎?」艾芙蓮很感興趣地問道。

「呵,呵。」H.M.說,「那些照片啊。不知道,他當時並不知道;他是後來才曉得的,在牢里的時候——我告訴他的。這可給我惹來了一大堆麻煩,吉姆·安士偉並不是一個情願自己給絞死,也不要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女人跟另外一個男人有過一段情的那種裝腔作勢的少年英雄。可是這件事不一樣。碰到照片的問題,他就不能——是真真正正地不能——在法庭里把那一切說出來,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不能做出這種事來救他自己的命。你能嗎?」

「我不知道,」我承認道,一面想到安士偉想必也預見的情形,「這件事你越想越覺得邪惡。」

「不過她倒可以說,」H.M.咧開嘴來笑著說,「這就是我之所以喜歡她的原因:她是一個極其真誠而自然的女孩子。那位法官也該誇一誇。在巴梅·包德金說什麼那裡不是道德法庭的時候——哎呀,我差點要站起來送他一盒雪茄煙。三十年來,我一直在等著有個紅袍法官能認清現實而不妄加論斷;我告訴你們,我對巴梅很有信心。可是別一直打斷我,該死的!我正在跟你們講怎麼逮住雷金納的招數。

「我講到哪裡了?啊,我想起來了。哎,大家都知道雷金納以前跟瑪麗·胡彌在一起,也知道他根本一文不名,而艾佛瑞·胡彌絕對不可能答應他們結婚的。後來他的有錢堂兄詹姆斯和她訂了婚。而雷金納去見老頭子——結果抓狂了。

「你們明白艾佛瑞所有的計畫了吧?大聲說出的話有人聽到,正好有證人(全無心理準備的證人)闖了進來。他們會發現雷金納的口袋裡帶著自己的手槍——表示有暴力行為的可能。他們會發現他的指紋印在一支箭上,那支箭顯然(而且非常明顯的)是從牆上扯下來的——表示瘋狂的暴力行為,他們會發現他頭髮亂了,領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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