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腦袋瓜這兒猛挨了一下,」亨利·梅里威爾爵士不無驕傲地說,「妙不可言。這可能永遠破壞了我莎士比亞式的顱骨線條。自打我1891年在劍橋打橄欖球以來,可再沒遇上過這樣的事。」

他把床單拉到胸口,人靠在枕頭上,頭沒有怎麼動,然而,對H.M.來說——他的表情幾乎算是溫和友善的了。

他的同伴盯著他看。

「聽著,」麥克斯不解地說。「你有哪兒不對勁兒嗎?」

「不對勁兒?當然有些不對勁兒!我是個廢人,廢人就是我。但我從來都不抱怨,不是嗎?」

「你肯定,」麥克斯問道,「這不會影響你一輩子?我還以為會看到你把這個地方臭罵一頓。到底怎麼了?」

H.M.看上去很驚訝。

「沒什麼。年輕人,這傷疤代表榮譽。我干這行二十五年來這是頭一次。而且,可以這麼說,還讓全船的人像烤焦的貓一樣亂蹦。喔!雞湯。啊嗚啊嗚。還有不向乘客供應的葡萄酒。要什麼就給什麼。你知道,我跟你打賭,」他表情略顯沉思,「我跟你賭,假如我要求穿上釘著銅紐扣的制服,戴上有金穗子的制服帽,站在船橋上發號施令,並且叫人給我拍張照片的話,我打賭頭兒會讓我這麼乾的。不,我很好。只有一件事我無法忍受。哦,這就來了。」

嗚——嗚——嗚!輪船汽笛的鳴叫聲傳了過來,擔起了霧角的職責。H.M.身子往後縮,雙手抱頭,惡狠狠地瞪著艙頂。

在這間救生艇甲板客艙的上方,霧角的聲音震耳欲聾。愛德華迪克號開得非常慢,傳來的划水聲讓人覺得似乎是在一個靜靜的湖中。

麥克斯發話了。

「聽著,H.M.。其他人很快就會過來。我想我得趕在他們前頭。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嗎?」

「星期四,是么?」

「是星期五下午。你從星期四早上開始就失去知覺了;直到今天醫生才讓我們見你。大家現在都焦急地想知道我們何時靠岸,在哪兒靠岸。有些人說我明天靠岸,儘管對我來說星期天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聽說我們有護送的艦隊了。」

「沒錯,有船在護送我們。這是關鍵。危險尚未結束,但至少不那麼厲害了,大家開始操心其它事情了。我是指那個製造了三起謀殺案,搞得船上一片混亂的兇手。」

「那麼?」

「我們在星期四早晨看見那些驅逐艦,當時都相當興奮。然後又想起了兇案,我們幾乎都害怕在過道里彼此單獨碰上了。對此你得做些什麼。你記得假警報發出潛艇來襲的訊號時,自己出了什麼事嗎?」

H.M.躺回到枕頭上,調了調眼鏡,拇指在肚子上撫弄著。「哦,是的,年輕人。我記得。」

「你看見誰打你了嗎?或者誰殺了事務長的助手?」

「沒有。」

麥克斯的情緒低落了下來。

「但我不看也知道,」H.M.平靜地說道,「要是這能叫你感覺安慰些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誰殺了人,為什麼殺人,怎麼殺的。我可以告訴你幽靈指紋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會放在那兒,還有這是個什麼樣的陰謀。」他的神情甚至更憂鬱了。「你相信我這個老頭吧,孩子。讓我賣個關子。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嗚——嗚——嗚!頭頂的霧角聲傳來,H.M.又往後縮起了身子。

「有個人要對所有的事件負責?」

「一個人,就一個。」

「不管怎樣,事務長辦公室被搶的那天晚上,或早晨,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

H.M.吸了吸鼻子。「我敢說你自己也能猜出來。我警告過格里斯沃爾德(我靠,我是怎麼警告他的嘛!)有人可能要偷指紋卡。我讓他晚上把指紋卡拿來給我。但是,哦,不。他很忙。明天拿過來也沒什麼不行。但是沒有明天了。聽到警報響起來的時候,我認為這可能是個騙局,就匆忙下樓到事務長的辦公室。那個年輕的小夥子——也是個正派人——站在保險柜旁。我們背對著門。接著我就感到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印象中最後見到的就是年輕的泰勒臉上的表情,當時他轉過身,看到了我背後站著的人。」

H.M.抿緊了雙唇。他又往後靠了靠,拉了拉身上的床罩。

「我沒看見兇手的臉,」他解釋道,「但年輕的泰勒看到了。所以他必須被幹掉。情況一團糟,兇手沒有太多的時間。」

「等一下,兇手想要什麼呢?他根本沒有去找乘客的指紋卡!」

「沒有嗎?」

「沒有。他甚至碰都沒碰。」

汽笛聲又響了,震得耳膜嗡嗡作響。H.M.艙里塗黑的舷窗打開了一點,一縷縷白色的薄霧像濕冷的羊毛從窗縫裡飄進來,又像冬天人們口中呵出的白霧那樣消散了。

H.M.的床頭點著一盞昏暗的燈,厚厚的床帳遮住了燈光。他示意麥克斯關上舷窗,把燈光完全露出來。

「其實嘛,」他帶著歉意繼續說道,「我對你並不十分坦白。你不是第一個上這兒來看我的人。船長來過了。事務長也來過。從船長那兒我拿到這個。」H.M.把手伸到床邊的桌子,拉開抽屜,拿出一把.45口徑的軍用左輪手槍。他把槍放在了腿上。「從事務長那裡,我終於偷到了這些東西。」這次他舉起了乘客指紋卡,把卡片展成扇形。「我有個主意,在解決問題之前,我會需要這兩件東西的。」

麥克斯端詳著左輪手槍,一種不安的情緒慢慢侵入了客艙,像薄霧一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

「確切地說,你想幹什麼?」

「等船長有空了,」H.M.回答道,看了看錶,「他會到這兒來。我會向他解釋這是個什麼樣的陰謀,又是如何進行的。接下來,他有兩套行動方案。他既可以直接把兇手揪出來,就像他可能會做的那樣。或者另一套方案——但那只是我的一個主意。不管是哪種方案,我提醒你我們都錄下了這個惡棍的蹤跡。證據就在那兒擺著,孩子。他這會兒肯定是又盲目又絕望。」

嗚——嗚——嗚!霧角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一開始吹散了薄霧,之後的回聲又陷在裡面哆哆嗦嗦地飄遠了。

「快,」H.M.溫和地說。「我得用棉花球把耳朵塞住,免得讓這聲音把我的腦袋炸開。」

「可是——」

「我說了快。你哥哥來的時候會警告你的。」

麥克斯聳聳肩,讓步了。他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是H.M.正表情嚴峻地看報紙上的連環畫版。他走出客艙,關上艙門,來到救生艇甲板對面側舷前的狹窄過道上。接著,他推開外面對著過道的門,呼吸霧氣。

濃霧就像輕煙似的盤旋飄浮。霧氣先是弄得你鼻痒痒,之後又讓你的鼻子不舒服;把它吸入肺中,就開始咳嗽;把霧氣從臉上擦掉,臉上就留下黑呼呼的濕印子。儘管十五或二十英尺外的物體無法看清,但是隨著薄霧的飄移,它們的輪廓時隱時現。麥克斯從甲板的前部(乘客是不允許進入的)慢慢向其後部走去,經過一扇小鐵門,然後出現在自由活動區。

除了霧氣,一整天空氣的味道也不同。他們要回家了。你差不多可以聞到陸地的氣息。除了船長他們,誰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裡,而他們又不肯說。過去的兩天里,麥克斯跟瓦萊麗·查佛德交談,跟她打乒乓球,跟她在船上的游泳池裡游泳,滿腦子裡全是瓦萊麗·查佛德……

砰。

他立刻停下了腳步。

他聽到聲音是從上面的某個地方傳來的,因為大霧的關係而發悶。那聲音發著顫,被汽笛的聲響淹沒了,但是當那記響聲漸漸消失時,麥克斯又聽到了這麼一下。砰。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人使蠻力用皮鞭抽打木門的感覺。

在他前面不遠處,朝著甲板網球開闊場地的地方,有扇門通往小健身館。迄今為止,還沒人在裡頭健過身。門前的空地上有一個用網圍住的小高爾夫球場,以及一個懸在木頭艙頂上的沙包,薄霧將一切都遮掩了。半明半暗之中,似乎有人站在那裡,每隔一會兒地就拿拳頭擊打沙包。麥克斯感覺那人心裡因為恐懼跟絕望而窩了股火,又無法用言語發泄出來。

砰。

「喂!」他喊了一聲。那人最後沖著木頭艙頂打了沙包一拳。你幾乎能感受到這一拳的怒氣。有扇門關上了。麥克斯走到健身館的門口時,沙包還在那裡晃動,而那人已經走了。

愛德華迪克號上的氣氛現在就是這樣。他下樓時,發現瓦萊麗正在長廊的角落裡哭泣。她並不想跟他說話,起身回了自己的客艙。拉斯洛普和胡佛起了些爭執。胡佛要比飛鏢,拉斯洛普拒絕了;他說,假如使用得當,飛鏢可以成為殺人的武器。麥克斯試著看了會兒書,隨著傍晚的來臨,霧角聲聲,他打起精神不受其干擾。六點半時,比他期望得還要早,事務長在大廳里向他打招呼。

「去那個老傢伙的客艙吧?」格里斯沃爾德彎下身子,湊近了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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